征兵通知和來接人的工作人員是一起到的。馮霍恩大宅雞飛狗跳。
“為什麽?!帶走那麽多人還不夠嗎?你明明說好至少會讓阿廖沙留下,你……你真的就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如果他不去,那麽亨利或者羅莎琳就要去。”
“那就讓他們去!反正加入少年軍不是無上的光榮麽?還是說,你對我們偉大首領的——”
“你他媽給我閉嘴!愛蓮娜,你……令我作嘔。你究竟有沒有一點母性?”
“不要吼我,你沒有權利吼我!”
阿廖沙悄無聲息地溜出去,厚重的胡桃木門在他身後阖上,馮霍恩先生和夫人的口角就像音箱被拔掉電源線,戛然而止。他走到樓梯拐角,從小窗往庭院裏看。身着黑色制服的人靠在軍用車上抽煙。他轉身重新往樓上走,熟門熟路地進入女主人的卧室,推開浴室小門,從盥洗臺下的藤編小籃子裏摸出一把美容用剪刀。
他看向浴室鏡子,面無表情地将留長到胸口的黑發一刀齊地剪短。
沒過多久,地磚上,盥洗池,他衣領與脖子的夾縫裏,襟前足下,散落一簇簇的頭發,像不祥的黑色鳥兒抖落的羽毛。
“你在幹什麽?”
阿廖沙循聲看去,朝門外的棕發少女粲然一笑:“既然我要被送去作戰,那麽長頭發只會成為累贅。”說完,他重新轉向鏡子,并不打算多搭理對方。
少女怔了一下,她沒在他臉上找到親昵或是迷戀的痕跡,更沒料到阿廖沙會以這種冷淡的态度對她。
阿廖沙揪住最後一縷長發末梢,比此前更小心地截斷在耳畔的位置,短發攥在掌心。“羅莎琳,”他念出少女的名字,豔麗好看的紅嘴唇勾起。
對方不知為什麽瑟縮了一下。可能是她在充滿母親的印跡的空間中感到不自在,亦或是她意識到了他與往常的不同。
有那麽一瞬間,阿廖沙很想攤牌,将他們之間的一切擺上臺面下個結論。可他們的一切原本就是無。他對她曾經抱有的柔軟感情也好,聽到不該聽到的某段對話之後的了悟也罷,羅莎琳都沒有必要知道。
他們原本就更像是兩種生物。他并不渴望她的理解,更不需要她的歉疚或同情。
羅莎琳和他做“接吻練習”時候的神态,和她抱起長毛寵物貓鼻尖碰鼻尖時的表情相差無幾。差別只在于貓是她的寵物,而他是她母親的男孩。
于是他笑得更加燦爛,含情脈脈的,向她攤開掌心:“我希望你收下這個。”
羅莎琳挑起眉毛。她的雙眉是整張臉上最英氣的部分,她坦然頤指氣使的魅力大半來自眉眼,也令她更像父親而非母親。羅莎琳曾經為母親露骨地偏愛弟弟而躲到傭人放清潔工具的櫥櫃裏抽泣,在他打開櫃門時強橫地抹去哭過的痕跡。但她可能從來沒想過,母親不愛她的原因簡單得令人發笑——那只是因為她漂亮的臉讓愛蓮娜想起丈夫,還有他們是如何交合後有了第一個孩子。
“聽說人即便死了,指甲和頭發也會繼續生長。那麽就算我死了,這縷頭發也會代替我繼續活在你身邊。”阿廖沙一邊說一邊想發笑。這散發着腐臭氣味、邏輯不通的說法如果也能叫做情話,那麽他可能真的有那麽一點想以這種方式留下來。
羅莎琳拒絕得很幹脆:“這不合禮儀。我不能收。”
阿廖沙便張開五指,任由發絲垂落在地,将剪刀随手一放,從羅莎琳身邊走過去。
身後傳來兩個詞語的短句。輕得像是幻覺。
他沒有停下,又走了兩步才問:“你說什麽?”
“我說,別死。”羅莎琳口氣平板地答。
阿廖沙意外地向後仰頭,參差不齊的發梢輕輕搖晃。他說:“你也一樣。”
羅莎琳笑了,她笑起來時有些嬌憨:“我?我為什麽要擔心這些?”
“死神總會來找我們每個人的,早晚的區別,”阿廖沙終于回頭再看她一眼,“羅莎琳小姐,你會為我祈禱嗎?”
沉默了一瞬,對方漫不經心地應道:“如果我記得起來的話。”
于是阿廖沙離開女主人的卧室,在來尋找他的女仆的驚叫聲中走出去,一直走出去,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Notes:
真假虛實對阿廖沙來說并不重要。他不求被理解,甚至可能沒怎麽試過理解自己。比較适合他的動詞大概是“發生”,他就那麽發生了,與彌雅碰撞出火花亮了一下,也許獲得了意義,也許沒有。總之是個到最後都充滿謎團的家夥,從哪裏來、怎麽做到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