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二十二歲青年男子齊聚行宮。
金桂城外的這處行宮原本是月國已經退位的前任月帝,如今的“主父”修建,用來請道人傳授道學講課所用,所以行宮中修建有寬敞可容納萬人的廣場。廣場四通八達,連接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宮殿樓閣。在廣場的最中心處,修建得有兩層樓高的高臺,俯視四方。
平日裏道人講課時,就端坐在高臺上,底下跪坐滿前來聽課的民衆。
今日裏,廣場通往北面主要宮殿的路徑被士兵把守起來。這些士兵穿着銀亮的盔甲,眼神冷酷,帶着凜冽之氣,看得廣場中的男子都與其拉開距離,不敢太過靠近。
想來這條寬敞的路徑是留給從未現身于人前的月帝通行的。
狐星河見到辛清夢消失不見後,并未特意去尋找,他考慮到辛清夢也許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便沒有等辛清夢,自行向着廣場中走去。
沿途難免遇到同一個客棧的青年,有的見到狐星河還招手沖狐星河打招呼,有的人還疑惑問狐星河,跟在身邊的鬥笠小哥怎麽沒來。
辛清夢但凡在人前,頭上都帶着鬥笠,不肯示真面目于人前。
狐星河沖衆人笑笑,并未回答衆人的話語。
他今日來不僅僅是來參加近侍選拔的,也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辦,那便是找到那使用邪術害人之人。但凡使用邪術害人之人,必然也會因為沾染邪術而留下印記,最明顯的表現就是,身上會留下一股奇異的味道。
這股味道十分奇異,并無實際的氣息,反倒類似于一種靈性的感應,只有對靈力敏感的修道之人才能感知得到。
因此狐星河有十足的把握,只要那人出現在近侍選拔上,他就必然能發現此人。
狐星河不動聲色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行,用法力将自身的存在感變到最低,身邊的人只會感覺到有人經過,但仔細一回想,又想不到那人的容貌與身形,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狐星河便用着這種方法在人群中不斷搜尋那人的氣息。
忽然,狐星河靈覺一動,眸光鎖定一處。
在廣場南面接近高臺的位置,有一個做文生打扮,穿着青色布衣,面容沉着冷靜的青年靜靜站立。若僅僅是看外表和風骨,狐星河定然會以為這人是一個文武兼修的士人高才,認為他一定有不俗的品格。
但是狐星河分明從此人身上感應到一種氣息,一種詭異陰冷,帶着濃郁腥氣的氣息,這是被邪術沾染才會散發出的氣息。
找到你了。
狐星河眼眸微眯,嘴角無聲翹起,繞過人群,走到這位士人面前。
那面容堅毅沉着,打扮斯文的男子,在見到狐星河面容的一瞬間,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卻并沒有太大的反應,沖狐星河微微颔首,有禮卻不失傲氣。
狐星河面容浮現出純真的笑容來,他眼眸晶亮,帶着仰慕,腳步輕盈在離這士人一米遠的位置止步,對着士人道:“我觀公子氣質不俗,有如人中龍鳳,所以……”
狐星河用手撓腦袋:“所以想來結交一二。”
狐星河注意到,在聽到他的誇贊時,男子面容平靜幾乎沒什麽變化,但眼神還是因為狐星河的誇贊顯露出幾分自得來。
或許是因為他平日裏得到的類似的誇贊實在太多,所以面容平靜,又因為狐星河在王城這麽多青年才子中獨獨誇贊了他,又情不自禁有些自得吧。
幾乎沒有人能拒絕狐星河刻意地示好。當狐星河與眼前之人刻意攀談幾句之後,順利問出了眼前之人的姓名。
眼前這位有文士風采的沉着男子名為呂生廉。
又經過一番攀談,狐星河不動聲問出了呂生廉的更多信息。
呂生廉來自與明國接壤的邊境窮困之地,從小飽讀詩書,卻因為來自窮鄉僻壤總是得不到他人的舉薦與重用,心中郁郁。正巧聽聞月帝再招二十二歲的水命男子,呂生廉便來到金桂城,想要得月帝的賞識,得到一官半職。
雖然呂生廉謙遜地說只是想要得到一官半職,然而狐星河卻捕捉到呂生廉話語背後的野心。
呂生廉的野心哪裏是這一官半職能滿足得了的,他分明想以月國為畫布,以滿腹才學為筆墨,盡情施展心中抱負。
這是很有野心的文士,才學同樣廣博驚人。
不過狐星河卻嘆了口氣。在大争之世,呂生廉這樣的文士順應時代而生,若是去到其他國家必然能得到重用,但是偏偏卻想要在月國這個被道學熏陶已久的國家大展宏圖。
呂生廉見狐星河嘆息,忍不住問道:“星狐兄弟為何嘆息?”
狐星河道:“我是嘆氣,只怕你成為月帝近侍,恐怕也不能得到月帝的重要。”
呂生廉蹙眉:“這是為何?當今亂世,明國狼子野心,虎視眈眈另外三國,景國勵精圖治,厲兵秣馬,也不容小觑。在這亂世之中,求變方能圖存,國君必然會明白這個道理。”
狐星河不欲與他争辯這些事情,只是本能覺得,依着辛清夢與世無争的性格,應當會厭惡呂生廉這種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之人。畢竟呂生廉為了能讓自己被選為近侍,竟不惜殺害他人,借走他人氣運。
這樣的人在紀昱、舒曲離,甚至是邬易烈手下都可能得到重用,前提是不要與邬易烈接觸過近,免得被邬易烈克死。
狐星河含糊應了聲,轉走話題,打算等到近侍選拔結束之後,再處理呂生廉這件事情。
“王上駕到——”
就在這時,一聲高昂的聲音從北方的宮殿中傳來,在一聲接着一聲的傳呼聲中形成浪潮,瞬間讓偌大的廣場安靜下來。
所有的眸光都集中在那條鋪着黑色地毯,有士兵把守的大路上,等待着這個從未現身過的月帝出現。
自打月帝回國之後,一直十分安靜,既沒有舉行聲勢浩大的祭天登位活動,也沒有頒布新的法令,甚至一連一個月都沒有早朝,就連朝廷中也只有少許幾個肱骨之臣見到過月帝的面容,可以說是神秘低調至極。
伴随着威嚴悠長的號角聲響起,坐北朝南鎮守一方的雄偉宮殿中走出一隊森嚴的隊伍來。
精兵在前方開路,鎮守在高臺之下。
月帝的身影接着從宮殿中走出,出現在衆人眼前。由遠及近,月帝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他頭戴白玉冠冕,穿着金線鑲邊的月白色朝服,寬大的袖口垂在身前,兩手交疊藏在袖口中,一步一步朝着高臺走來。
狐星河與呂生廉就站在靠近南面的高臺之下,隔着士兵的阻攔,望着月帝從對面的遠處走來。
月帝朝服上的金線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發光,仿佛身上披着金色的光芒,襯托得他仿佛天神般耀眼奪目。
狐星河被夏日刺目的光線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眸子。
反觀一旁的呂生廉,自從見到月帝出現那一刻,便無法自制地陷入一種壓抑的激動中,他下颌骨緊繃,看似表情無什麽變化,一雙眼眸卻早已燃氣一簇明亮的火焰,緊緊盯着月帝的身影,如同一鍋将沸未沸已然滾燙的熱水。
随着月帝的不斷走近,他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眉目疏朗,俊朗斯文,氣質溫和而沉靜,正是狐星河時常見到的辛清夢的面容。
穿着華貴朝服的他更多了一種高不可攀的貴氣,宛若從天而降的神君一般。
在一瞬間,狐星河幾乎要把眼前的月帝與平日裏見到那個內斂羞怯的青年當做兩個人。
狐星河看着辛清夢擡起眸子,視線似乎若有若無從這裏這個方向掃過,又仿似一陣清風從他身上吹拂而過,随機移開視線,微微垂眸。狐星河這才将眼前的月帝與辛清夢的身影重疊,忍不住嘴角微微翹起。
呂生廉在見到月帝似乎朝自己這個方向看來時,心中一驚,接着便是巨大的狂喜,讓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呂生廉堅信是他的轉運大發起了作用。
否則那麽多方向,為何月帝那麽多的方向不看,偏偏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投來一瞥。這不正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嗎?
他情緒激蕩,又想起狐星河之前的話語,嘴角忍不住浮現出輕蔑的一抹笑意。那些旁人又懂得什麽?竟然還說些他不可能得到月帝重用的話語。
呂生廉輕輕搖頭,将這些念頭打散。從今以後,這些人的看法與議論他都沒必要花心思理會。他與這些人将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一條權勢滔天卻不得不孤身前進,稍有不慎就可能跌落萬丈深淵的道路。
他堅信,只要自己能得到月帝的鼎力支持,他會帶給月國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穿着金邊月白色朝服的辛清夢一步一步踏上階梯,站在那足有兩層樓高的高臺之上,俯視着底下的芸芸衆生。
高臺的四個角落都站着威嚴的士兵,在辛清夢身側站着禮官,高臺之下的階梯兩側,月國的重臣在默默站立。
辛清夢對禮官說了什麽,禮官等辛清夢說完之後,環顧四方,沉着肅穆地朗聲道:“陛下頒布诏令,要挑選一名二十二歲的水命男子,各位受诏前來,王上甚是感念。凡在場之人,皆可領五十金。”
此話說完,廣場上頓時傳來衆人的小聲議論,不明白為何現在還沒開始選拔,就先說起領賞金的事情了。
呂生廉聞言簇起眉頭,似乎察覺到有些不對。
就聽得禮官繼續道:“王上近侍已有人選,餘下人自行領完賞金,可以選擇回到各自的鄉裏。也可以留在金桂城,陛下将會從中選擇一批有才之士,修建學宮,收納衆人。”
近侍已有人選?月帝要修建學宮?
一連兩件大事讓衆人摸不着頭腦,更是感到憤怒,他們費盡心力趕到月國來,就是為了來參加近侍的選拔。然而事到最後,卻被告知近侍已經選拔出來,讓衆人都感覺自己被戲弄。
然而士兵森嚴,持槍列陣,手中兵刃在日光之下反射着銀色的光芒,這些人雖然心中不滿,也只能在高臺底下抱怨。
況且每個人都能得到五十金的賞金,衆人也不算白跑一趟。因此衆人雖然不滿,情緒卻沒有太過激動。
到這時衆人反而更關心那個被選為近侍之位的人是誰,究竟是誰這麽幸運,竟然直接被月帝選中?
呂生廉在聽到這兩件事之後整個人僵在當場,表情已經凝固,他信心滿滿,以為自己奪取了他人的氣運,一定能被月帝選中。卻不曾想近侍之位早有人選,這讓他如何能夠接受?
他突然大叫一聲:“此舉不公!”
此時衆人都在小聲議論,他的聲音一下爆發出來,無異于平地裏炸響的一聲驚雷,頓時吸引衆人注意。
在他身前的士兵手中的長戟一下對準呂生廉,似乎只要呂生廉一鬧事,這些士兵就會毫不猶豫對呂生廉出手。
呂生廉絲毫不懼,直視高臺大聲問道:“敢問王上,這選拔的标準是什麽?若是未經選拔,直接就推選出一人來,又何必讓我等辛辛苦苦來到此地?讓我等皆淪為他人陪襯!”
呂生廉這話無疑說到衆人的心坎裏,原本只敢小聲抱怨的衆人都紛紛附和,一時之間衆人原本還能控制住的情緒都爆發了出來。惹得高臺底下的士兵們都嚴陣以待起來。
狐星河早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幕,畢竟從萬人中只選出一人來,不管怎麽選都會被人質疑有內幕,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他忍不住看了高臺之上的辛清夢,心裏猜想內斂初入世事的辛清夢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辛清夢突然擡手。
禮官大聲道:“不可動兵刃!”
這是對底下的士兵說的,防止士兵們會因為衆人的激動而亮出刀兵來。
禮官接着傳達辛清夢的話語:“選拔近侍之位,本就沒有一定的标準,只要是水命二十二歲男子皆可。于萬人中挑選出一人來,無論選誰他人都會有所異議。況且王上選拔近侍并非今日才開始,早于二十日前王上就已經扮作平民在王城中開始暗中選擇了。”
禮官道:“如今選舉出來的一人,絕不會有所更改。餘下衆人自可領取賞金離開,若有願意為月國出謀劃策之人,也可留在金桂城,入住學宮。或走或留,爾等自行決定。”
狐星河沒想到辛清夢話語竟然如此堅決,一時間挑了挑眉。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證明月帝的決定不會有絲毫的更改,衆人雖然還是氣憤,卻又無可奈何。有的人已被學宮的事情吸引注意力,打算領了賞金,就去詢問一下學宮一事。
呂生廉滿腔不甘,但面對如此情況,也只能咬牙忍住,他沉聲道:“敢問那選拔出來的人是誰?”
就在呂生廉問出這個問題時,辛清夢眸光忽然落向狐星河的方向,接着又垂下眸光。
禮官驚訝道:“王上?”
高臺之下的衆人便見着那高不可攀的王一步一步從高臺上走下,仿佛從天界走入人間,向着一個方向走去。
而那個方向分明是呂生廉的方向。
這讓衆人頓時疑惑紛紛,難不成那個被選中的人竟然是發出不公之語的呂生廉?若真是這樣,那事情未免也太尴尬了。
作者有話要說:十二點有二更哦~
月帝的攻略進行到35%的樣子?其他三人快要出場了,到時候又是血雨腥風的修羅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