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的兒子媳婦是不是和人結過仇?”狐星河問老人。
老人聽到狐星河的問話先是一愣,接着搖頭,擺手道:“不可能,我的兒子再清楚不過,是個老實巴交的孩子,我的媳婦你是個和善的人。鄉裏鄉親的有什麽事他們都會幫忙,在鄉裏口碑很好,根本沒與什麽人結過仇啊!”
狐星河眉頭一蹙,有些納悶兒道:“這就奇了怪了,既然沒有與人結仇,怎麽會有人用這種惡毒的手段來害你們?”
狐星河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又自語道:“不過也說不準,萬一有的人就是用心險惡,單純就是貪圖你兒子媳婦的運氣呢。”
那老人聽完狐星河的話,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含着老淚道:“你說我的兒子媳婦都是被人害死的?”
先前老人聽狐星河與辛清夢的話還只是有所猜測,這個時候親口聽到狐星河說出來,老人只覺得氣血上湧,整個人顯現一踉跄倒在地上,茫茫然望着天空哭喊道:“我的兒啊,你們命好苦啊!”
辛清夢一直沒有說話,他一直與世隔絕,與人接觸的經驗甚少,人又有些內斂腼腆,在很多時候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這邊狐星河與老人交談時,辛清夢就在一旁靜靜打量着這座土墳,用腳步默默丈量方位。
很快辛清夢從旁邊的樹上折下一根樹枝來,蹲下身子在土墳的一頭一尾處做了兩個标記。狐星河留意到辛清夢的動作,也跟着蹲下身來,盯着辛清夢标記好的地方,看看辛清夢想要做什麽。
辛清夢忽然對狐星河說道:“刀給我。”
狐星河身上腰間一直帶着一把短刀,用作裝飾,沒想到辛清夢留意得如此仔細,連狐星河腰間帶着短刀這件事都記在心中。
他從腰間取下短刀,把刀柄放在辛清夢攤開的潔淨掌心中,黑色的刀柄映襯得辛清夢的手格外白皙幹淨。
辛清夢抽出短刀,垂眸盯着地上标記的地方,一手拿着那串兒狐星河給的糖葫蘆,一手用短刀撲哧撲哧地在地上挖坑。
狐星河看得嘴角直抽搐,強壓住想笑的沖動,從辛清夢手中接過那串糖葫蘆,撕掉上面用來包裹的草葉,一口一個的吃了起來。
他一邊吃一邊蹲在邊上瞅着辛清夢挖坑,很快邊上就堆了一堆泥土。
老人不知道狐星河與辛清夢想要做什麽,在一旁啞了聲,焦急地看着狐星河與辛清夢,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大約是怕狐星河與辛清夢直接把他兒子與媳婦的墳給刨了。
辛清夢約摸挖了兩寸深,突然一個白色的東西顯現出來,在黑褐色的泥土中頗為顯眼。
狐星河咬了一顆糖葫蘆,半眯起眸子,只覺得這白色的東西從材質上看來有點像骨頭。
辛清夢挖到這個白色的東西後,動作變得格外小心,像是怕損壞這個白色的東西一樣。等到他把周圍的泥土清理完,那坑中一個白色的頭骨就這麽顯露出來。
狐星河:“……”
一口吐掉口中的糖葫蘆,呸呸兩聲道:“這玩意兒怎麽不在墳裏?”
老人在見到頭骨的一瞬間就瞪大了眼珠子,若不是有狐星河的靈力吊着,只怕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就死在這裏了。
老人半晌說不出話來,指着那個頭骨,身子在顫抖:“這……這……這是他們兩個的骨頭?”
辛清夢很誠實地輕聲道:“這枚頭骨是女性的,男性的頭骨另一邊。”
老人差點被一口氣噎死。
辛清夢将頭骨捧了出來,仔細地放在一旁,又轉身走到另一個标記的地方,照舊用着狐星河給的短刀挖掘起來。
很快另一個頭骨被挖了出來,兩個頭骨一大一小,整齊的放在一處,空洞洞的眼眶正好朝着衆人,像是在默默地瞧着衆人一樣。
事實上也的确是這樣。
早在第一個頭骨出來之後,就有一個女性的鬼魂跟着從頭骨上飄了出來。那女性的鬼魂看起來幾乎快要透明,像是随時可能消散一般。她向着辛清夢深深跪拜下去,便被辛清夢放在了一旁。
而另外一個頭骨挖出來之後,一個男性的鬼魂随即從頭骨上飄了出來,同樣看起來像随時會消散一般,眼眶中燃着一團悠悠的怒火。他見到那女性的鬼魂,很快平靜下來,向着辛清夢行了跪拜之禮,就被辛清夢放在了女性的鬼魂旁邊。
這小兩口一相見,激動自不必說,相視之間默默流着眼淚。他們緊接着見到老人的身影,男性的鬼魂表現得格外激動,想上前又被頭骨拘着,根本無法離開,只能睜着眼睛看着老人,臉上浮現出既痛苦又愧疚的神情。
狐星河聽到那女性的鬼魂一直念叨着:“孩子……茂兒……”
狐星河心中有些動容,想到那孩子凄慘瘦弱的模樣更是不忍。
等到辛清夢将兩個頭骨挖出後,老人已控制不住自己,踉跄着腳步走到那兩個頭骨邊上,倒在地上啼哭不止。
老人的兒子媳婦也在跟着流淚。
老人不斷用手背擦着眼淚,突然道:“我記得我的兒曾與人吵過架。”
狐星河忙追問道:“那是怎麽一回事?”
老人坐在地上,回憶着之前的事情:“就在我兒子媳婦得病之前,曾與村裏的陳四年吵過架。那陳四年是村裏的一個潑皮,那潑皮……他、他一直對我兒媳婦有那種心思……”
老人說到這兒咬牙切齒,像是羞于啓齒一般,畢竟将這種事情說給外人聽,任何人面子上都會有些挂不住。
那女性的鬼魂聽到老人說到這件事,捂着臉轉頭哭了起來,顯然是說到他的傷心往事。而那男性的鬼魂安撫着他媳婦,跟老人一樣露出咬牙切齒,恨不能将那人扒皮拆骨的表情來。
狐星河一看兩個鬼魂這模樣,心裏便知道這事情八成跟陳四年脫不了關系。
老人頓了頓,緩了緩情緒繼續說道:“那天陳四年對我兒媳婦言語調戲,我兒子不忿,将他的腿打瘸了。後來陳四年一直沒出現過,在那之後我的兒子媳婦就得了奇怪的病……”
“再後來,那陳四年回了趟村子,就直接從村子裏搬走了。搬到了金桂城內,不知從哪裏來的錢租了一間鋪子,做起了生意,這幾年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可憐我兒子媳婦那麽善良的兩個人,唉!”
老人再也說不下去了。
惡人沒有得到惡報,反而竊取了他兒子媳婦的命運,過上了富貴又自在的生活。而他兒子媳婦一生沒做過壞事,卻因為被惡人盯上,身中邪術而慘死,就連兒子也沒逃脫被邪術纏身的命運。
這件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只怕都接受不了。
就在這時,辛清夢走到狐星河身邊,手中拿着一塊木牌。這塊木牌上面纏繞着濃重的黑氣,通體呈深紅近黑色,像是被血液浸泡過一般,給人一種不祥的氣息。木牌上刻着幾行小字,依稀還能夠辨認,上面寫的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還有姓名。
而這姓名正是陳四年。
狐星河瞅一眼生辰八字,問老人道:“那陳四年今年是不是已經三十六歲了?”
那老人仔細想了想:“我也記不得仔細的,不過陳四年到現在應該也差不多三十六歲的年紀了。”
一切真相大白。
原來當年那出慘劇正是陳四年一手策劃出來的。陳四年對老人的兒媳婦一直懷有不軌的心思,甚至用言語調戲老人的兒媳婦。終于老人的兒子再無法忍受,将陳四年的一條腿打瘸。
而陳四年不知從哪裏學來了這種害人的邪術,不但害了老人兒子與兒媳婦的姓名,還竊取了他們原本的命運,過上了老人的兒子媳婦未來的富貴生活。
狐星河實在不忍心将這事情的真相告知老人,這對這個飽受苦難的老人而言未免太過殘酷。
辛清夢找出木牌後,腳步無聲地走到那兩個頭骨面前,盤坐下來。他從袖口中取出狐星河之前在幻境中見到的那個小巧精致的鈴铛,摘下了鬥笠。
在辛清夢摘下鬥笠的瞬間,那張如明月如清風的俊美面容便顯露在狐星河眼前,仿佛照亮了整片幽暗的山林。
他眉目疏朗,給人一種寧靜而溫和的感覺,此刻面容帶着嚴肅,猶如神祇。他手中拿着那串小鈴铛,口中念着經文,同時輕晃鈴铛。
那艱難晦澀的經文在辛清夢口中有如緩緩流過的清泉一般悅耳動聽,與清脆的銅鈴聲交織在一起,讓所有聽到這聲音的人都陷入一種空靈的境界。
叮鈴!
叮鈴!
……
鈴聲一聲聲響起,仿佛九天之上降落的仙音,洗清一切的怨恨與憤怒。那兩個鬼魂便在這誦經聲與鈴聲中變得越來越安詳,表情越來越寧靜。
那兩個鬼魂對着老人的身影深深一叩拜,最後站起身,看像辛清夢與狐星河的方向。
那女性鬼魂對狐星河道:“大人,我知道你能看到我們,我們只有一個請求,懇請大人能夠答應。我們的孩子茂兒才五歲,很快父親也要走了……能否懇請大人給我家茂兒找一個歸宿。我們發誓來生做牛做馬都會報答大人你們!”
女性鬼魂眼中含着一汪淚水,在回歸地府之前,她唯一牽挂的也只有自己這個可憐的孩子了。
狐星河輕輕颔首,答應了他們這個請求。
那女性鬼魂與男性鬼魂對着狐星河與辛清夢兩人深深一拜,而後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天地間。
而後土墳的詛咒也被辛清夢破解,狐星河與辛清夢這才帶着悲傷得幾乎不能站立的老人,回到了山腳下的屋子。
狐星河與辛清夢将老人放在床榻上,而此時的老人壽命已至大限,只有進的氣根本沒有出的氣了。他松弛的眼皮含着一包淚水,落在了那個懵懵懂懂的身影上,他費力地擡起手招呼道:“茂兒,你過來……”
那孩子扶着床沿乖巧地走到老人身邊,兀自睜着一雙眼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眼眸裏帶着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他緊緊抓着老人的手,問老人道:“爺爺,你怎麽了?”
小小的孩子已有一些早熟,他聯想到曾經聽來的一些話,直直白白地問道:“爺爺,你是不是要死了?”
老人用最後一點力氣,想要翻過身來撫摸小男孩的腦袋,但這個動作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反而惹得老人喘氣更加劇烈,老人道:“茂兒不要怕,爺爺是要死了,爺爺壽命到了……一把老骨頭,也該是死的時候了,可憐我的茂兒……我的茂兒……”
老人連眼珠轉動都十分勉強,他将視線落在狐星河與辛清夢身上,誰都能從他最後的眼神中讀出來深切的請求。
那最後的請求就是,照顧好這個孩子,不要讓這孩子孤零零的死掉。
狐星河輕輕吐出一口氣,只覺得屋子裏的氣氛沉重壓抑地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抓着辛清夢的一只袖口,對着老人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見着這麽小的孩子不管的。”
而辛清夢目光一直落在老人與小男孩緊緊相握的手上,也對着老人輕輕點頭。
老人同時得到狐星河與辛清夢的允諾,終于放下心來,眼裏的眸光一點點熄滅,那一直憋在喉嚨的最後一口氣洩了出來,老人的手就此垂了下去。
小男孩眼睜睜看着老人的變化,似乎還不知發生了何事,轉頭問狐星河道:“哥哥,我的爺爺怎麽不動了?”
他又對辛清夢道:“哥哥,我爺爺是不是生病了?你幫他治病好不好?”
狐星河緊緊攥着辛清夢的衣角,面老人垂死哀傷的目光他尚且能夠面對,而小男孩這茫然惶恐的目光他卻有些不敢看了。
從此這世間,小男孩最後一個疼他的親人也沒了。
辛清夢一直任由狐星河拉着自己的袖口,像是用這種方式在無聲安慰着狐星河一樣。在狐星河不敢面對小男孩兒目光時,不善言辭的辛清夢主動開口,輕聲詢問小男孩道:“你可願意跟着我?”
那小男孩愣愣地望着辛清夢,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他還抓着老人的手,呆呆道:“那我爺爺呢?我要跟着我爺爺。”
辛清夢道:“你的爺爺已經死了。”
這一刻面前這五歲小男孩的身影,似乎與那伏在案桌上無聲哭泣的年幼的辛清夢的身影重疊。
此時也只有辛清夢能體會小男孩的心情,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緣分,他才會詢問小男孩要不要跟随他的問題。
小男孩呆呆地重複着辛清夢的話語:“我的爺爺死了?死了……”
他擡起一張稚嫩的小臉,淚水無聲地從臉頰落下:“死了是不是就和我父親母親一樣,再也見不到了……”
這個問題很殘酷,卻是小男孩必須面對的。
狐星河已經別過頭去,不忍再看,便聽得辛清夢用溫和的嗓音說出最為殘酷的話語:“是。”
辛清夢不會撒謊,甚至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安慰小男孩,面對小男孩無聲的眼淚,他也只能沉默。
狐星河松開拉着辛清夢袖口的手,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來,牽住小男孩冰涼的手掌,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走吧,你爺爺把你托付給了我們,以後就乖乖跟着我們吧。”
小男孩重重點頭。
這個年紀小小便承受了太多磨難的男孩,心智堅韌得無法想象,他将這份悲痛深深地埋在心中,哪怕是咬得嘴皮都裂了,也不肯哭出聲音來。忍得身子都在顫抖。
等到狐星河與辛清夢埋葬了他爺爺,小男孩再也忍不住,踉跄着撲到他爺爺的墳前嚎啕大哭起來。
狐星河與辛清夢帶着小男孩回到了金桂城,又報官告知了官府那四個搶劫老人的大漢的事情。官府很快派出人去抓捕那四個大漢去了。
而狐星河與辛清夢并沒有立即回到客棧,而是打聽到陳四年店鋪的位置,直奔陳四年的店鋪去了。
老人一家的慘事雖然都是由陳四年造成的,但這件事情仍舊疑點重重。畢竟陳四年只是一個無所事事的鄉野潑皮,又是從哪裏學到這害人的邪術的呢?
若是放着這傳授邪術的人不管,這人間不知道又會發生多少慘禍。狐星河既然撞見了這件事,就不可能不管。
不過,當狐星河與辛清夢在打聽陳四年消息時,又聽到另外一個消息,來參加近侍選拔的住在另一家客棧的年輕人竟然在昨夜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房裏,這事情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被店小二發現。
狐星河聽到這件事,蹙了蹙眉,莫名想到,這件事會不會也和邪術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啦,今天也是一萬字呢感謝在2020-04-1920:54:10~2020-04-1923:34: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掌間星河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