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婚欲寵第 50 章

疏月溶溶,槳聲燈影中的望月河,柔波蕩漾。

耳邊的江南小調又換了一支,陸時晏卻什麽都聽不見般,直直看向對座之人:“你說什麽?”

那注視的目光裏幽深如潭,表面平靜,阒靜又掩着驚濤暗湧。

沈靜姝捏着湖绉的手指不由更緊,心弦有一絲的猶豫,但也就那麽一瞬,她深吸口氣,迎上男人凝望的目光:“我說,我們離婚吧。”

陸時晏眸色陡然暗了。

逶逶搖曳的光影裏,他嗓音低沉:“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大概是最難說的一句話總算說了出來,那份緊張的情緒反倒松懈下來。沈靜姝面容恬靜,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何況是拿這種事。”

陸時晏定定看向她,試圖從她面上尋到一絲端倪。

可面前之人的神情是那樣平靜,靜到有些冷情,如冬日裏的一輪月,皎潔冰冷,遙不可及。

捏着瓷杯的指關節漸漸泛白,男人轉臉看向船尾,嗓音稍提:“靠岸,停船。”

那頭劃船的老師傅聽到吩咐,愣了一下,探出半個身子朝前喊:“先生,你定的是全程游覽,這才走半程不到呢。”

“停船。”

不容置喙的語氣,再加上男人周身森冷的氣勢,直叫人心裏都抖上三顫。

那老師傅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頓時意識到什麽,也不該再多嘴,忙答應道:“好的好的,您稍等,我前頭就靠岸。”

船身緩緩往岸邊靠去,等停穩之後,沈靜姝沉默地站起身,理了理旗袍的衣擺。

陸時晏腿長步子大,三兩下跨上岸邊樓梯,轉過身,看着慢慢走來的人,薄唇緊抿,到底還是朝她伸出手。

望着那只伸過來的寬大掌心,沈靜姝眸光稍頓。

默了兩秒,她搖頭:“不用。”

盛夏晚風裏,修長的手微僵,卻沒收回,而是一把拽住她纖細的手腕。

沈靜姝錯愕看向身前的男人。

陸時晏并未看她,只留給她一個輪廓深邃的側面,拉着她就往岸上走。

夜幕藹藹,劃船老師傅看着那對小情侶匆匆離去的背影,咂舌感嘆:“開始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吵起來了?唉,現在的年輕人啊。”

古鎮青石板街道凹凸不平,沈靜姝的手腕被握的很緊很緊,有那麽一瞬間,她都懷疑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手折斷。

他就這樣拉着她一直往前走,她的腳步都快跟不上,沒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道,“陸時晏,你慢些——”

聽到她聲音,陸時晏腳步停下。

沈靜姝一時不防,險些撞到他的懷中,鼻尖嗅到男人身上沉沉的木質檀香氣味,她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連忙朝後退了一步。

他低頭看她,語氣冷硬:“跟不上的話,我不介意扛你。”

沈靜姝咬了咬唇,低聲道:“……不、不用。”

他收回視線,繼續拽着她往前走。

但步子卻是放慢了些。

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

在這份壓抑的沉默中,倆人回到酒店,上電梯。

房卡滴滴兩聲打開,沈靜姝被拉着進了門。

門剛關上,男人倏然轉身,直直将她抵在門上。

高大挺拔的身軀如即将傾倒的玉山,強勢的氣場鋪天蓋地襲來,沈靜姝的心髒猛地縮緊,腳步下意識往後退去,卻碰到冷硬的門板。

退無可退,猶如困獸。

她強行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仰起臉兒,迎上男人的視線:“你不要……”

話還沒說完,臉頰就被微粝的手掌掐住,力道捏到骨頭都疼。

他垂下頭,黑眸沉沉:“為什麽?”

沈靜姝:“你…你冷靜一些,我們好好說。”

她頰邊的軟肉被捏得鼓起,清澈黑眸在廊道燈光下隐約泛着水光般,像只楚楚可憐,瘦小無助的小羊羔。

可從這張嫣紅小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那樣冷漠絕情。

陸時晏濃眉緊鎖。

他不明白,幾個小時前還與他相擁而眠,耳鬓厮磨的女人,怎麽突然就提出離婚。

“陸時晏……”

沈靜姝擡手,一根一根掰開他捏着自己的手指,柳眉輕蹙:“冷靜點,坐下心平氣和的說,好嗎?”

心、平、氣、和。

陸時晏眼底劃過一抹諷意,他的太太要跟他離婚了,他還能心平氣和?

默然半晌,她已經全然掰開他的手指,輕輕柔柔的握住他的手,放了下來。

“我需要理由。”他站直身子。

“我會給你理由。”

她松開他的手,而後從他的臂彎下鑽出來,朝着客廳沙發走去。

他們住的是總統套間,一個主卧搭個小客廳,此刻,橘黃色燈光明亮,傾灑在棕黑色皮質沙發上,明明是溫馨的氛圍,可空氣中卻是一片沉抑冷冽。

沈靜姝在沙發坐下,又看向大步走來的男人。

陸時晏坐在她斜側的單人沙發,冷俊的臉龐沒有半點情緒。

稍定心緒,沈靜姝雙手疊放在膝邊,緩聲道:“你很好……”

陸時晏輕嗤:“好人卡?”

沈靜姝:“……”

她垂了垂眼,再次擡頭,眼底是一片冷靜:“不是好人卡,只是單純表達我對你的看法。你很好,真的很好,和你結婚這一年來,你幫了我很多,對我和奶奶諸多照顧,我真的很感激你……不過你也清楚,從一開始,我們結婚就是各取所需——我需要讓奶奶安心養病,你需要給陸爺爺一個交代。但這一年相處下來,你家裏人對我并不是很滿意,我也知道,這樁婚姻是我高攀了你家,我這個身份不夠資格當陸家少奶奶……”

緩了緩語氣,她淡聲道:“現在我奶奶不在了,我和你結婚最大的理由也不複存在,這樁婚姻也沒繼續下去的必要。”

“你把我當什麽?”陸時晏看向她,不冷不熱道:“用完就踢的工具人?”

男人投來的目光太過鋒利,仿佛穿過她的軀殼,窺探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沈靜姝下意識偏過頭,眼睫輕顫,低低道:“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

陸時晏冷聲道:“如果因為奶奶去世,你就要和我離婚,那這個理由,我不接受。”

沈靜姝愣了愣,沉默許久,她低聲道:“去年在桃源小館,我向你提議結婚時,已經将我的想法說的很清楚了。說起來,也怪我,全信了奶奶的話,沒有問清楚你家的背景……”

早知道他家世顯赫至此,她第一面就不該去見他。

開了個錯誤的頭,就一步步騎虎難下。

“當然,我決定離婚,不僅因為奶奶離世,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兩個不适合。”

沈靜姝仰起臉,烏黑的瞳眸在柔光中迷濛:“作為陸太太,工作上我不能幫到你任何,經濟條件上,我的工資攢一輩子也買不起雲景雅苑一個客廳。生活上,你有保姆給你做飯洗衣打掃衛生,我反倒沾了你的光,也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也許,我該像你媽和你伯母說的那樣,乖乖在家,給你生孩子、帶孩子……這似乎是我唯一能發揮的作用。”

“但我大概天生就是勞碌命吧。”

她擠出一抹笑,自嘲:“等我嗓子恢複了,我還是要回劇團唱戲的。一旦唱起來,我可能又要像之前那樣忙碌。你忙,我也忙,夫妻間聚少離多,并不是好事。”

陸時晏沉吟道:“我從來沒有阻止你工作。”

“是的,你沒有。但你家裏人的态度,讓我無法忽視,無形中給我一種心理壓力,讓我覺得愧疚、自卑……”

望着男人俊美的輪廓,沈靜姝的聲音很輕,仿佛從遙遠風中缥缈傳來:“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會有這麽一天。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門不當戶不對的兩個人,怎麽過下去……”

恍惚間,她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個影評:幸虧Jack沉入海底,才造就這段偉大感動的愛情。如果Jack和rose一起脫離險境,上岸後,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女和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露水相逢的愛情能持續多久呢?抵得過漫長歲月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磋磨嗎?

“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你。”

沈靜姝朝他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語氣平和,如面對友人般:“去年我們能坐下來,有商有量的結婚,那現在……好聚好散吧。”

她相信,憑借着他的家世地位和相貌,就算是二婚,也能找到許多優質的對象——或是夏怡那樣的富家千金,又或是年輕貌美、性情溫順、願意在家相夫教子的女生。

好聚好散?

陸時晏眉宇間一片沉郁,手指緊攥着,凝視她:“如果我說,我不同意呢?”

沈靜姝蹙眉:“都是成年人,保持些體面……”

陸時晏冷道:“所以你已經決定了?”

沈靜姝眼神略顯飄忽,兩秒鐘後,她低下頭:“是。”

長痛不如短痛。

繼續糾纏下去,無非兩種結果——

她妥協,放棄事業與夢想,生兒育女,當好陸太太。

她不妥協,在陸家人的橫眉冷對、各種嫌棄下,積壓怨氣,鬧的雙方都不愉快,家宅不寧。

何必鬧到這個地步呢?

倒不如趁着現在,心中對他、對這段婚姻還懷着感激與歡喜時,将美好定格在此刻。

在她答出那個“是”字之後,客廳裏陷入深深的靜谧。

沈靜姝沒擡頭,盯着自己淺白色的鞋面,腦子一會兒放空,一會兒又數着自己的心跳。

一分一秒過去,在她終于有些焦灼不安時,沙發上的男人忽然站起身來。

沈靜姝下意識看他。

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莫名覺得心虛,連忙躲開他的視線。

陸時晏抿唇,擡步,朝着門口走去。

沈靜姝微怔,一句“你去哪”險些脫口而出,又在看到男人修長的背影時,卡在嘴邊。

都提出離婚了,何必再問。

難道叫住他,讓他晚上再繼續在一張床上睡嗎。

稍失血色的唇瓣蠕動兩下,終究沒有開口挽留。

房間大門“啪嗒”一聲關上,沈靜姝望着那空蕩蕩的灰暗門前,心想,這大概是他的回答,默認同意。

他是縱橫商場的生意人,遠比她更理智。

也不知道在客廳裏靜坐了多久,随身挎包裏的手機發出兩下震動。

沈靜姝的眼珠微動,回過神來。

從包中摸出手機,是郁璐發來的消息。

心裏莫名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不禁自嘲,自己在期待什麽,難道以為是他發來的消息?

現在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手機微亮起的屏幕上,郁璐道:

「怎麽樣,和你家陸總的古鎮之行如何呀?」

「那家泥人捏出來效果咋樣,發張照片來康康?好看的話,我也要一個!」

沈靜姝盯着這消息,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坐船時,陸時晏急急忙忙拉着她下來,那三個泥人落在了船上!

她心底驀得一緊,拿着手機就要起身,可剛起身,卻又頓住,随後緩緩坐下。

現在快9點,游船中心早已下班,而且古鎮裏有那麽多船,一個一個找過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來她和這三個泥人,真的沒什麽緣分。

上一回沒等捏好,奶奶就出了事。這一回總算拿到手了,還沒帶回家,就落在了外面。

郁璐那邊的消息又發了過來:「怎麽不回消息,難道這個點,你和你老公就開始過夜生活啦?壞笑/」

沈靜姝垂眸,手指輕敲屏幕。

本來想跟郁璐說提離婚的事,但想到郁璐馬上要上綜藝,且她這邊的事還沒徹底辦妥,删删減減,最後還是沒說。

靜女其姝:「可能下午吹空調吹感冒了,現在頭有點疼,璐璐,我這邊先休息了。」

一只小鹿:「啊?感冒嚴重嗎,嚴重的話叫個感冒藥的外賣。」

靜女其姝:「不嚴重,睡一覺應該就好了。」

一只小鹿:「那你趕緊休息吧,晚安寶貝。花花/月亮/」

對話結束,沈靜姝将手機放在茶幾上。

她轉臉看了眼窗外,黑漆漆一片。

他會去哪裏呢?

去酒店前臺另外開一間房?還是,去古鎮附近的酒吧一個人靜靜?

意識到自己又在想他,沈靜姝輕晃了下腦袋。

他那麽大個人,人高馬大,有錢有手機,難道還會走丢不成?

在卧室拿了換洗衣物和睡裙,她走進浴室裏洗漱。

一直到淩晨,陸時晏都沒回來。

臨睡前,沈靜姝還是給他發了條消息:「我先休息了。」

等了會兒,沒回應。

她放下手機,關燈睡覺。

一開始并沒立刻睡着,腦子裏亂糟糟的想了很多事,大都是與陸時晏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後來夜深了,實在抵不過身體本能的疲憊,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阖上。

意識混沌間,她好像聽到很輕很輕的“咔噠”一聲。

套房客廳裏,沒開燈,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一點火光。

玻璃窗敞開,夜風從高樓灌進來,發出呼呼嘯聲。

陸時晏坐在沙發上,兩根骨節分明的長指夾着一根細長的煙,煙頭亮起小小的紅光。

她要和他離婚。

借着窗外照進來的微涼月光,他靜靜盯着茶幾上那三個小泥人。

那個穿着黑色西裝的小泥人,和那穿着白色裙子拿着包的Q版的小女孩,并排擺放在一起,那樣完美,那樣般配。

就像他們婚禮上,奶奶将她的手,鄭重地交到他的手中,目光慈愛又包含期許:“阿晏,以後小姝就拜托你照顧了。”

他握緊她的手,與奶奶說了一聲“您放心”。

白紗下她臉頰泛着微紅,沒說話。

煙抽了一根又一根,不知不覺,一盒煙就空了大半……

他并沒有抽煙的習慣,生意場上偶爾抽兩根,或是累極了,抽根煙解解乏。

在和沈靜姝認識後,他就戒了。

他喜歡和她親近,擁抱、接吻、歡好,頻繁且不知乏味,不能讓二手煙影響她的健康。

可現在,她要和他分開。

指尖抖了一下,滾燙的煙灰落下,落在黑色皮鞋上。

陸時晏眉心輕折,彎腰将煙灰撣盡,反手将那根燃了一半的煙摁滅在透明煙灰缸裏。

他看了眼那兩個并肩擺放的泥人,黑眸暗色湧動。

良久,他從沙發起身,徑直朝卧室走去。

沉夜未熹,卧室裏一片寧靜,空氣中是淡淡檸檬清香混雜着沐浴後的清甜馨香。

床墊一側往下陷入一塊,沈靜姝的眼皮微動。

心頭有事,睡眠就淺。

身側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她睡意朦胧的想,他竟然回來了。

她還以為要到明天上午,兩人才會再次見面。又或者,他直接開車回滬城,讓律師來和她聯系。

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不過他既然願意回來再見她,或許……已經想通了吧。

怔忪間,一雙結實的手臂忽然從身後擁了上來。

一陣薄荷煙草味混着檀香的熱氣兜頭将她籠罩,男人低着頭,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耳後,嗓音喑啞:“沈靜姝,不離行不行?”

本就所剩無幾的睡意,頓時蕩然無存。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兩條手臂将她抱得很緊,緊到她靠在他胸膛的背,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心跳的節奏。

咚咚咚,咚咚咚。

一時間,她分不清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

短暫沉默後,沈靜姝回過神,她試圖翻身,與他面對面交流。

但男人攬住她的手臂不肯放松,她只好放棄,眼皮半阖,嗓音因剛蘇醒還有些柔柔的啞:“我以為你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

男人的頭更低了些,薄唇貼着她脖後薄薄的皮膚,咬牙切齒的語氣,仿佛随時将她的脖子咬斷似的,“我想不明白。”

沈靜姝:“……”

還不等她開口,身後又傳來他低沉的嗓音:“你列舉了那麽多條不合适的理由,工作、經濟、生活,為什麽沒提到感情?”

感情?

沈靜姝長睫耷下,她哪敢提。

她怕自作多情,更怕越陷越深。

“你別忘了,我們是協議婚姻……”

她緊閉着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靜。

那锢着肩膀的掌心愈緊,下一刻,他将她的身子掰過來。

晦暗光線裏,他低頭盯着她朦胧的輪廓,啞聲道:“可我早就違背了協議。”

沈靜姝心底略微一顫,不解地看他。

男人的手捧起她的臉,黑眸緊盯着她,一字一頓:“你這麽通透聰明,怎麽看不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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