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都有錯。
我信錯了你。
這世間還有什麽事,比親耳聽見自己所愛的人說出這般話語更殘忍?
衛真真苦心經營的一切,在這一刻都如同夢幻泡影一般粉碎。
在這一刻,她感受到了比錐心之痛還要強烈的痛苦。她的心像是被成千上萬只蟲子啃噬,那密密麻麻無處躲避的疼痛,讓她緊緊抱着胳膊,渾身在顫抖。
她曾經無數次在深夜被噩夢驚醒,噩夢中,她隐瞞的一切事情都暴露在衆人的注視之下。無數黑色的身影從高處俯視着她,對着她竊竊私語,她無處可以躲避,只能追逐着前方唯一的一點光亮。
那點光亮是由身穿白衣的紀昱帶來的,衛真真倉皇地追逐着紀昱的背影,渴求能得到紀昱的庇護。然而紀昱只是冷漠地轉身,逐漸離她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她的夢中……
衛真真每一次都會在這時候驚醒。
那個夢來得太真實,就如同現在一般。那個被她殺死的宮女的雙親憤怒地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掐死。紀昱冷漠地俯視着這一切,似乎就要離她遠去,将她抛在這裏。
衛真真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她捂着頭大叫一聲,再加上因為三日未食,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
自狐星河狀告衛真真已過去三日。
這三日,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街頭巷道都在議論此事。而衛真真拒不回應,在衆人看來便是默認了此事,一時間群情激奮,俨然已經引起衆怒。
若是此時,有侍衛嚴查民間的流言,采用嚴厲手段,也能控制住這些流言。但王宮裏卻并未頒布這樣的指令,反而任由流言發酵,将此事越傳越廣。
這事件傳播的速度太快,快得就像是背後有一只手在推動一般。
有機敏的人嗅到苗頭,認為宮裏那位已經放棄衛真真了。往常那些奉迎讨好衛真真的人,此時一個個與衛真真撇清關系,生怕被衛真真的事牽連。
到第四日,衛真真終于出現。
她的馬車從宮城中駛出,一路來到審案的公堂。馬車兩邊和前後都有侍衛開道,避免憤怒的百姓沖撞了馬車。
馬車停留在公堂外面,衛真真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前。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裳,臉色蒼白而憔悴,眼神失去以往的自信和神采。她急匆匆進入府衙中,避開衆人的視線。侍衛守在府衙門口,不讓百姓進入。
衛真真是長公主之女,也算是半個王室中人,審案的過程自然不能任由他人圍觀。
在衛真真進入府衙之後沒多久,狐星河的馬車也趕到了這裏。狐星河撩開馬車門簾,先從馬車裏探出身子,見到周圍圍着一群憤怒心急的百姓,對着衆人招了招手從馬車上跳下來。
狐星河走進府衙中,一眼便看見了站在公堂中間,穿着素雅的衛真真。衛真真也同樣看到了他,兩人對視片刻,狐星河對着衛真真拱了拱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衛真真兩眼直勾勾地望着狐星河,視線一直落在狐星河身上不肯移開。
由于狐星河狀告衛真真這兩件事情太過駭人,加上衛真真是王室中人。這次案件直接由當朝的司寇衛介來審理。
在開庭審案之前,官府之人已經對此事進行過詳細的調查,确認狐星河所說的事情證據确鑿,沒有一絲作僞。
因此衛介在宣判衛真真的罪名之後,對衛真真道:“狐星河所狀告,□□,勾結城外劫匪一事,皆有證據,且證據确鑿,人證物證齊在,衛真真你還有什麽好說的麽?”
此時大堂上除了狐星河與衛真真兩人,還有被狐星河救下的青樓女子秋畫,與衛真真安插在府上的探子王青兩人。除去這兩人,還有一對年老的夫妻。還有兩個被侍衛壓着的劫匪。
狐星河帶來的劫匪遠不止這兩個,因為人數太多這些劫匪已經被押入大牢,只留下兩個上堂作證。
官府的人在秋畫與王青那裏,得到了衛真真打點下人的財物,秋畫用絲綢包着的的簪子,王青身上的玉珠子。
而劫匪那邊早于兩日前就招供了衛真真聯絡他們的方式。官府按照劫匪的所言,抓住了與劫匪接頭之人,接頭之人又招供除了衛真真身邊的侍女岚君。
所有證據清清楚楚擺放在衛真真眼前,讓衛真真再沒辦法狡辯。
在上面的旨意下,衛真真被關押起來,卻不是在大牢,而是一處庭院。庭院外有侍衛把守,戒備森嚴。
在不久之後,衛真真就會被送出王城,回到長公主的封地。
而關于衛真真所犯下的罪行被公之于衆。除了狐星和狀告的兩件事情之外,另外一件就是的真相也被衆人得知。那便是幾年前轟動一時的四宮女事件。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當年的事件都是衛真真一手策劃,栽贓嫁禍于狐星河。甚至為了不讓事情暴露,衛真真還殺死了當時替她作證的宮女。
一時間,衆人對衛真真痛罵不已,衛真真更是成為景國蛇蠍女人的代名,凡是罵一女子心腸歹毒,都會用衛真真來做比喻。
狐星河的名聲被徹底洗清,衆人對他誤解消失,又對他心生憐憫,認為他是一個被衛真真冤枉這麽多年的可憐人。
在案件判完之後的幾天,狐星河一直很安靜,既沒有和好友出去玩樂,也很少出現在衆人眼前。
外界人對他的看法是好是壞,都影響不了狐星河。他所經歷的流言蜚語太多,對這些早已不痛不癢。
許多人往往自以為清醒,但總是人雲亦雲。在狐星河看來,這些人的想法不值得計較。
在沉寂的這幾日,狐星河去見了衛真真。
他的馬車停在衛真真的庭院門口,守在門口的侍衛沒有阻攔狐星河,狐星河就這麽進了庭院。
庭院簡陋,青石板從雪地下露出一絲痕跡,一棵枯樹紮根在庭院中,看上去已有不少的年頭。
庭院中空空蕩蕩,不見衛真真的身影。狐星河走進大廳,終于見到衛真真。
衛真真坐在坐墊上,手中拿着一個寶藍色的香囊,香囊上面的珠子碎了,殘缺地吊在絲線上。
衛真真瞧着這個香囊,癡癡呆呆,默不作聲。
她不看狐星河,對着香囊道:“你贏了,若是來看我笑話的,就看吧。”
狐星河聽到這話,微微挑了挑眉,他沒回答衛真真的話,而是拖了個坐墩過來,坐在了衛真真的對面。他的眼眸閃過一絲饒有趣味的光芒,偏頭道:“衛真真,旁人不了解你,我難道還不了解麽?”
衛真真低垂地眼眸閃過一抹異色,她低聲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我已經被趕出王城,被衆人唾棄,如同喪家之犬,你難道……還嫌這樣不夠麽?”
狐星河反問道:“你只是回到你母親的封地上而已,到了那裏你依然能過上很好的生活。那裏的人不知道你的事情,你還能擺脫衆人的指責,又有什麽可憐的?”
“如果這樣算可憐的話,那被你殺掉的人,和被你培養的強盜殺掉、搶劫掉財物的人,他們又算什麽?”
衛真真說不出話來,手指攥緊了手中的香囊。
狐星河眼神落在那個香囊上,勾起唇角笑道:“你在等是吧?看紀昱最後會不會心軟,畢竟你對他有‘救命之恩’不是麽?”
當狐星河說到這句話,衛真真的臉色一下就變了,連嘴唇都似乎失去血色。
她臉上本能地閃過一抹慌亂,猛地擡起頭看向狐星河:“不,你要說什麽!不……”
衛真真一下被狐星河拆穿心思,尤其是狐星河提到那件事情時,她的心一下被慌亂和恐慌占據。
她的确是期許着紀昱能看在那虛假的恩情上,能夠饒過她,不要把她放逐回封地,放逐回那個荒涼風沙大的荒僻的地方。
她寧願老死在王城,受人謾罵,也不願回到封地去過那種苦寒的日子。
她認為紀昱只是一時生氣,等到消氣之後就能原諒她。因此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安靜的等待,每日握着香囊,期待着紀昱會派人過來。
然而等來的卻是狐星河。
她害怕狐星河會說出事情的真相,連她的最後一絲希望都被破滅。
要知道,紀昱之所以以前的那樣包容她,都是因為這偷來的救命之恩。這是她唯一的依仗,卻如同一個泡沫一般脆弱,如此不堪一擊,只需要人輕輕一碰眨眼就會破碎。
而狐星河來到這裏,是不是意味着紀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衛真真不敢再想下去,她手中的香囊滑落在地上,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暗淡,此時才真正陷入了絕望之中。
狐星河臨走時最後看了一眼衛真真,衛真真軟倒在坐塌上,像是與外面的世界隔離,自我封閉成了一個陰暗的角落,連陽光也照射不進。
狐星河只能輕輕嘆息。
兩月之後,積雪已經完全化開。
被大雪封住的路徑終于暢通。
衛真真的馬車緩緩駛出了宮門,消失在了遠方天與地的連線處。
狐星河沒告訴衛真真的是,其實他并沒有告訴紀昱是誰救了他。
只因為狐星河覺得,還不到說這件事情的時候。這件事情如果輕易說出來,就發揮不了最大的效果。
他要讓紀昱一點一點陷入懷疑之中,卻又得不到解答,讓他在悔恨和內疚之中飽受熬煎。他要成為紀昱的一道傷疤,永遠烙印在紀昱心中,讓他想到自己便會心痛。
痛越深,愛就越深。
他已經為紀昱挖下一個大坑,就等着紀昱來跳了。
……
衛真真走後,狐星河仿佛從冬眠中蘇醒的小動物一樣,活動又頻繁了起來。
他特意邀請沈竹文到珍馐閣慶賀,只是在出門前有意無意地在管家面前說到此事,而且特意說明了,今日可能要晚歸。
進入馬車之後,狐星河卷起自己的一縷發絲,微微眯起眸子。
馬車很快到了珍馐閣。
狐星河到珍馐閣時,沈竹文的馬車也正好停下。沈竹文從馬車上踏步下來,見到狐星河,眼眸一亮。
“竹文哥哥!”
狐星河驚喜道。他沒想到沈竹文會來這麽快,比約定的時間要早上一炷香。
沈竹文一笑,眼眸浮現出笑意:“我怕你等得久了無事可做,所以特意來得早了些。”
兩人進入珍馐閣中,直接進了樓上的雅間。
……
狐星河的府邸。
狐星河前腳剛走,後腳管家就擡起腦袋,對着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讓人進宮報信去了。
紀昱正在批改折子,近日邊關有些不寧靜,讓他頗為頭疼。
他站起身墨然望着窗外,此時冰雪已經消融,花園中的植物抽出嫩芽,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紀昱看着眼前的景象,卻不知不覺又走神想到了狐星河身上。
他這兩個月一直沒有見到狐星河,只是每日都有人向他通報狐星河的消息。他知道狐星河每天吃了什麽,又做了什麽,無聊時愛玩些什麽。
日複一日地聽着這些消息,卻并沒有緩解他的思念,反而讓他在心裏無數遍勾勒着狐星河的身影,思念日日加深。
以前被他忽視的一些狐星河的舊事,總被他回想起來。狐星河以前總愛黏着他,用一雙黑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仰望着他,眼裏全都是他的倒影。
他現在想來只覺得悔不當初,每一次都恨不得回到那個時候,痛罵一番從前的自己。
尤其是想到自己誤解狐星河時,狐星河那雙含淚的眼睛,和後來的麻木、心如死灰,紀昱的心就陣陣收縮,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今日來彙報狐星河消息的人來得早了許多,紀昱回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禀告消息的人,心裏起了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他每日就指着這些消息,能夠給他焦躁的心帶來一絲慰藉。
那侍衛不敢擡頭看紀昱,硬着頭皮說完狐星河今日的動向,重複了狐星河出門前的那句話。
今日可能要晚歸,還可能喝上一些清酒……
不知是不是錯覺,侍衛突然感覺周身的氣溫變得很低,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知道了,退下罷!”
紀昱的聲音傳到他耳邊,蘊含着壓抑的怒氣。侍衛松了口氣,低着頭急匆匆從紀昱的房間退出去。
實在太可怕了!
剛剛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威嚴肅殺的氣息,壓得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還未逃出幾步,就聽得紀昱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慢着。”
侍衛的心都提了起來,他聽見紀昱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他匆忙跪下行禮。
紀昱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你派幾人随行,今日我要出宮。”
紀昱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月白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襯托得紀昱的面容更顯俊美。加上他挺拔的身形,與冷寒的氣質,看上去就如同冰山之上的雪蓮一樣,清冷出塵。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這八個字用來形容紀昱再合适不過。
紀昱來到珍馐閣。
珍馐閣的小二一見到氣質不凡的紀昱立馬上前迎接,彎腰問道:“客人是早前有訂位置?”
珍馐閣是景國王城最負有盛名的酒樓,一般人來這兒都需要提前訂下位置。那小二見到紀昱是個生面孔,便上前問道。
紀昱微微皺眉。
他身邊随行換了便裝的侍衛立馬上前在小二耳邊說了幾句,那小二眼眸露出驚訝和震驚之色,接下來話也不敢再說一句,徑直帶着紀昱一行人上了樓上的雅間。
這間雅間剛好在狐星河與沈竹文的另一邊。
紀昱入座之後,正好聽到狐星河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不是很清晰,但因為紀昱一開始就很注意,是以捕捉到幾個詞句。
“愛慕……心上人……哥哥……”
紀昱的神經一下就緊繃起來,如臨大敵。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有雙更喲,晚上12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