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星河與沈竹文同坐一架馬車。
馬車外寒風呼嘯,凜冽的風夾雜着雪花“呼呼”拍打着馬車的木板。厚重的窗幔被寒風吹開,幾片雪花便跟着擠了進來,正巧落在狐星河的發頂和肩膀。
狐星河拍掉肩膀上的雪花,皺了皺鼻子,只覺得這景國的冬也太冷太幹燥了。
這一幕落入沈竹文眼中,讓沈竹文眼底浮現出淡淡笑意。只覺得狐星河皺鼻子的動作,像極了一只靈動活潑的小動物,鼻尖被凍得通紅,看上去可愛又惹人憐惜。
沈竹文道:“別動。”
狐星河便不動了。沈竹文伸手落在狐星河的頭頂,撚起狐星河頭頂上的一點雪花。指尖帶着溫度,那微涼的雪花便一瞬間消融在沈竹文的掌心。
沈竹文先送狐星河到府邸。
狐星河手撐着馬車的邊框,弓着身子鑽出來,咚的一聲跳在雪地上。府邸的大門已經打開,狐星河進屋前回頭對沈竹文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
狐星河揮手對沈竹文大聲道:“路上小心,改明兒請你來吃火鍋。”
火鍋是狐星河靈機一動發明出來的稱呼,因為銅鍋下面放着燒紅的碳火,用火鍋一詞形容再合适不過。
沈竹文一愣,不明白火鍋是何物,但見狐星河笑得開心,便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狐星河進了大門,敏銳地察覺到府邸裏氣氛的不一般。他緊接着向一個方向看去,身體驀地僵硬在原地。狐星河頭皮發麻,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要倒數起來。
他失聲驚叫道:“紀昱!大半夜你怎麽在我的庭院?”
這一聲驚叫發自內心,絕非是假裝。狐星河屬實沒有料到紀昱會大半夜出現。
他見着紀昱的眉毛微不可見跳動兩下,臉色似乎黑了一點。但出乎意料,紀昱竟沒有生氣的情緒。
以前紀昱發現自己晚歸都會沉着臉責罰他,今日紀昱發現自己大半夜回來卻罕見地沒有動怒。他只是用一雙清冷如雪的眼眸看着自己,眸光複雜。
“回來了。”紀昱道。
狐星河悚然一驚。
他硬着頭皮點頭,解釋道:“去參加了詩會,詩會上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回來晚了。”
“嗯。”紀昱颔首。
而後兩人就陷入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境地。
紀昱主動開口,聲音如同月下緩緩流過的清泉清冷悅耳,似乎還有一絲絲不自在:“今日詩會上都發生了何事?”
狐星河心裏再次一驚,紀昱這是主動在向他示好?
狐星河不明白就幾天時間,紀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至于會變得如此不正常。
雪下的更大了,院子裏才清掃的路徑又被雪花覆蓋,狐星河抖落身上的雪,對紀昱道:“先進屋再說吧。”
紀昱沒有說話,跟在狐星河身後,默認了狐星河的提議。
沉重的木門關閉,将風雪都抵擋在外面。屋子裏燃燒着炭火,驅散了嚴寒,将屋內與屋外分隔成兩個世界。
狐星河有些累了,坐在坐榻上聞着淡淡的碳火味道,有些昏昏欲睡。他的睫毛黑如鴉羽,燭火照射,在淡青色的眼圈投下一片陰影。
紀昱站在狐星河前面,負手而立。他的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沉靜如月下的湖泊。
他從沒有如此認真地看着狐星河過。
狐星河的眉黑如筆墨描繪而成,修長如柳葉。眉毛下的一雙眼睛如倒映着漫天星河,又如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當他望着你時那一雙眼睛像會說話一般,牢牢地吸引住你的注意力。
紀昱才驚覺身邊那個頑皮精靈的小鬼已經悄然長大,成了一個舉手投足都散發着魅力的男子。
只是他今日才發現。
難怪像沈竹文那樣傲氣清高的人會與狐星河交好。
不管是在他面前總為狐星河說話,還是龍門詩會上堅定站在狐星河一方,而後更是采用狐星河的提議為佑文正名,沈竹文一直在不遺餘力地向狐星河傳達着自己的好意。
想到這兒,紀昱驀地竟有種自己忽視掉的寶貝被人發現并且珍視的感覺。若是他一開始對狐星河不那麽忽視,別人是不是也就沒機會了?
紀昱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他不敢再看狐星河,怕被這種旖|旎的氛圍引誘,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知道狐星河對他的心思,但他心中只把狐星河當作親弟,這種想法到現在也是如此,不可能改變。
他來這裏只是想彌補往昔對狐星河的虧欠。
紀昱神色複雜:“今日龍門詩會我也去了。”
狐星河擡了擡眼眸,偏頭看着紀昱,那雙眼眸在燈光的映照下呈現出澄淨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揚,有種奇異的魅惑感。
紀昱神情依舊平靜近乎與冷漠,他的視線落在那盞青銅樹燈上,無人知曉他此刻的心髒正緊張的跳動。
紀昱道:“詩會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狐星河沒有說話,似笑非笑地看着紀昱,甚至頗有閑情地伸出一根修長白皙手指撥弄着橙光色的火焰。
紀昱深深吸氣道:“以前我曾說你結交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我為我說過的話抱歉。以前是我太武斷了。”
話已說出開頭,接下來的話就順暢許多,紀昱像解開心中的枷鎖,放下了心中的許多負擔:“我雖然答應師父要照顧你,在吃穿用度上從未虧待過你,但是卻忽視了你的一部分想法,以至于對你産生誤解。這些是我做錯了,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紀昱以為他說出這句話,狐星河內心最起碼會有所觸動。對他來說,能夠低頭說出這些話屬實不易。他的性格注定他不會對人服軟,甚至還說出如此溫情的話語。
這對他來說,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極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他說完這些話之後,才看向狐星河,想知道狐星河會讓他如何彌補往日的虧欠。卻看到狐星河只用手指撥弄着燭火,濃黑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背後,嘴唇微微勾起。
明明在笑着,狐星河的笑卻達不到眼底,反而透着幾分嘲弄的味道。
紀昱的心裏一緊。
狐星河趴在案幾上,用手掌托着半邊臉頰,偏頭沖着紀昱眨了眨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帶着十足十的引誘意味,就像是一只修煉千年的妖精,等待着願上鈎的獵物。
而他就是那只獵物。
紀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神情卻因狐星河做出如此不合禮數的舉動而沉下來。他看到狐星河紅潤的嘴唇張開,對他道:“你過來。”
紀昱的喉結動了動,訓斥的語言哽在喉中,神情冷漠地上前幾步。
狐星河還嫌這距離不夠近,說話的聲音尾音上揚如同撒嬌一般:“你坐下,坐我對面。”
紀昱依言坐下,他倒要看看這狐星河想幹什麽。如果忽略那急速跳動的心髒,紀昱冷漠沉黑的表情會更有說服力。
紀昱看着狐星河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那雙眼眸悄然浮現出一抹笑意,更多的卻是直白的毫不掩飾的勾引。
紀昱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狐星河,那樣的強勢偶又帶着野性,讓人驀地從心底裏生出一股征服的欲|望,想要将眼前的人按壓在身下,狠狠地……
紀昱悚然,為自己心中翻湧的強烈欲|念,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狐星河的一個眼神而險些失控。
狐星河輕笑一聲,這笑聲在寂靜的宮殿中是如此的明顯,讓紀昱一下子從幻想中驚醒。
狐星河的臉湊近他,在紀昱以為狐星河會親吻他的時候,狐星河的唇避開紀昱的嘴唇,在他耳邊輕聲道:“為什麽你會覺得我需要你的彌補?”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宮殿中回蕩。是狐星河的手掌戲谑似的拍打在紀昱的另一邊臉頰上。
紀昱豁然起身,臉色黑到極點,眼眸中正醞釀着恐怖的風暴。他袖口甩動至身後,想要憤然離去。
身後傳來狐星河的笑聲,悅耳動聽,如山野間的風鈴作響。
紀昱氣得顫抖,周身的氣息比景國的寒冬更加酷寒凜冽。
狐星河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入紀昱的耳中:“紀昱,你是用什麽樣的心态說出方才那番話的,是同情我憐憫我,還是單純只是為了讓你擺脫愧疚?”
“不管是哪種,我都讨厭!”
身後傳來案幾推動的聲音,狐星河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話語如同一把鋼刀刺進紀昱的心髒,還嫌不夠用力似的,在裏面狠狠攪動。
“紀昱你以為你是什麽人?用得着你來可憐我麽?我愛你時,你便是我掌心的瑰寶,讓我把什麽付出給你我都心甘情願;我不愛你時,你便比那路邊的野草還要不如,我連眼神都吝于施舍。”
紀昱下颌骨緊繃,額頭有青筋在跳動,他低聲呵斥:“夠了!”
紀昱轉身對着狐星河,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控的模樣,他咬牙道:“自從師父去後,我讓你住在宮中,吃穿用度與我一樣,你在外面闖禍,是我來為你處理,我紀昱自問沒有哪點虧欠于你!”
狐星河捂着肚皮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沒有哪點虧欠我?紀昱我問你,衛真真一次又一次冤枉我的時候你做了什麽?衛真真劃破那四個宮女的臉,割掉她們舌頭把這一切都栽贓到我身上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麽?甚至最後,衛真真設下毒計讓所有人以為我要殺她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麽什麽?”
紀昱的怒火在狐星河發洩般的控訴中平靜下來,他的心卻沉入谷底,像是被卷進萬丈深淵,又像是正在一刀一刀遭受淩遲之苦。
紀昱說不出話來。
狐星河道:“我來幫你回答。衛真真一次次冤枉我時,你選擇了相信衛真真。衛真真用四個宮女之事來陷害我時,你沒聽過我的解釋,還是選擇了相信衛真真。衛真真設下毒計說我要殺她之時,你依然選擇了衛真真!”
狐星河臉頰留下淚水:“哪一次你選擇過相信我?你口口聲聲說要好好照顧我,可你真的做到了麽?你只是冷眼看着我一次次被人傷害,甚至你就是衛真真的幫兇!”
狐星河用手背狠狠抹去眼淚,背過身不願意再看紀昱,他的聲音哽咽卻又無比堅決:“所以我不要你的照顧,更不需要你的彌補。因為從此以後,你對我而言就只是路邊的一株野草。”
狐星河的控訴與最後堅決的話語如同千萬根鋼針,用力刺進紀昱的心髒,讓紀昱的心猛地收縮成一團,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直到方才這一刻紀昱才明白自己對狐星河造成的傷害。內疚心疼憤怒憎恨……各種情緒交織,讓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兩巴掌。
他憤怒和憎恨着傲慢自大的自己,同時又無比心疼那個總是用依戀和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狐星河。
正是因為他的無動于衷,狐星河那雙明亮的眼神一點點暗淡,變得被所有人厭棄,甚至最後傷心絕望離開景國。
如今狐星河回來了,卻變得不似從前了,不會再用依戀和信任眼神看着他,不會總是跟在自己身邊,甚至連喜歡的人也不再是他。正如狐星河所言,他現在對于狐星河就如同路邊的一根野草,一文不值。
紀昱心中一痛。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還狐星河一個清白。
紀昱的聲音低沉而幹澀:“當年的事情我會查清楚的。”
紀昱推開門,風雪的呼嘯掩蓋了紀昱離去的腳步聲。
狐星河确定紀昱已經走後,臉上心如死灰的表情一下收斂不見,他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今天參加龍門詩會,真的是太累了,還是早點睡吧。
一覺睡到大天亮,都過了用早膳的時辰。
狐星河穿好衣裳,正準備去吃點東西,路過庭院時卻聽到大門外面傳來女人的哭喊聲。
狐星河問身邊的果兒:“外面怎麽回事?”
果兒一張臉氣得通紅,胸脯一起一伏道:“外面來了個女人,非要吵着見大人!下人們勸也勸不走,一拉她她就吵着‘打人啦’,這會兒管家正在處理。”
狐星河蹙眉,招呼果兒道:“走,去外面看看。”
果兒勸阻狐星河:“大人還是不要露面,讓管家處理就好,我看這女人是個瘋的。”
狐星河搖頭,哼道:“既然是沖着我來的,躲在屋子裏又怎麽躲得掉。估計現在不處理,流言很快就傳得滿城都是。”
狐星河走到門口,管家也迎上來。
女人身邊圍着幾個下人,這幾個下人都還算客氣,沒有動手就一遍遍跟女人講道理:“你有什麽事可以跟我們說,我們去禀報大人,你在門口繼續這麽堵門哭鬧下去,我們就只好報官了。”
狐星河問管家:“怎麽回事?”
管家搖頭:“這女人一大清早就出現在門口,指明要見大人,還說如果大人不出現就一直哭到大人出現為止。”
狐星河揚了揚眉:“身份查出來了麽?”
管家點頭,悄聲對狐星河道:“是月來閣的女子。”
月來閣是青樓,正是狐星河那晚上與白行之付子二、佑文三人去的地方。
不過他們四人去月來閣卻沒抱有什麽旖|旎的念頭,純粹是四人興致起了不想散開,找個地方聚一起玩樂罷了。
這月來閣雖是青樓,裏面的女子一個個多才多藝,既能陪人聊天解悶兒,又能琴棋書畫,總之是一個既風雅又風流的場所。
狐星河不用想就知道,這定是又有人設計他。他才參加龍門詩會,因着與沈竹文的關系,和他三位好友的表現,名聲恢複不少。今日就有人布下這麽一局想要讓他名聲掃地。
真是心思歹毒!
狐星河冷冷一笑。
他如果出門見了那女子,此時人多,那女子一定會拉着他不放,侮他的名聲。若是不見那女子,以那女子哭喊的勁兒,也會鬧得滿城皆知。就算是送到官府,這段時間也足夠人看好戲了。
這計謀簡單卻有效,屬實無賴的手段。
管家問狐星河:“大人,我這就命人把她押到官府去?”
送到官府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因為人在門口哭鬧就把人關押起來吧?該鬧的還是得鬧。
狐星河沉着一張臉出了門。
門口坐着一個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外面穿着雪白的大襖,模樣倒是嬌媚豔麗,眼睛卻骨碌亂轉,一看就是一副精于算計的模樣。
狐星河抱着雙臂,冷眼兒斜睨着她,先發制人:“你是月來閣的人?你這麽跑出來月來閣管事的知道麽?要是月來閣的管事知道你跑客人府邸上鬧騰,惹得客人不快樂,他們會怎麽對你?”
那女子沒想到狐星河一開口就是連發的質問,當時就被問懵了。
她這次出來是給月來閣說了的,但借口是出來買些胭脂,根本沒說過是跑上門家裏鬧。若是月來閣的管事知道這件事的話,一定不會饒了她的!
畢竟這壞了月來閣的生意,若是每個女子都跑客人家裏鬧去,那以後還會有誰來光顧月來閣?
想到那專門用來懲罰人的黑漆漆的屋子,女子忍不住打冷顫。但是她這次來是有人命令的,那人的地位似乎很高,可以輕易決定她的生死,還許了她很多好處,她沒有辦法只能答應。
那女子當下就哭喊道:“恩人,您說了要贖小女子回去的,怎麽就說話不算數了?”
這是一輛馬車停在狐星河的門口,馬車的窗簾布被拉開,露出沈竹文略帶遲疑的面孔:“星河?”
作者有話要說:紀昱:要怎麽你才會原諒我,星河。
狐星河翹着二郎腿吃着葡萄,指着一邊道:“排隊去。”
只見那裏站着他的一個個情敵。
舒曲離冷笑:這麽對我的星河,還想要原諒?
感謝果子吃松子送的20瓶營養液~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感謝在2020-03-3020:57:20~2020-03-3120:55: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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