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意思我懂,排除一切外界不安因素,今夜去玉龍山,其中一個目的,恐怕就是去試探一下那走蛟。
畢竟,這麽長時間按兵不動,讓人摸不着底,爺爺說他動了,借着這個機會,或許能一睹其真容,探探虛實。
而我會全力以赴的配合爺爺,因為,或許今夜我能見到柳伏城呢?
我握着油燈跟在隊伍的後面,跟着那些死士往前走,爺爺走在我的右前方,手中握着一紅一綠兩根孝棍,我時不時的擡頭看他一眼,看着他挺直的腰背,矯健的步伐,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了。
這樣的爺爺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心與力量,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會為我遮風擋雨,為我頂起一片天。
……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白色的霧氣之中裹着一片黑。而我們所走的這條路,就像是劈開黑夜與濃霧的一把劍,絲毫不受影響。
雖然是步行,但整個隊伍移動的速度特別快,每一個死士都是經過了很多年的修煉才被提拔起來的,腳程快、耐力強并不稀奇,就像我,有了內力和沒有內力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但奇的是那些紙人,一個個自己能動不說,平移的速度也特別快,我跟在後面,看着那兩隊紙人,都感覺瘆的慌。
如果沒有結界,沒有濃霧與黑夜的遮擋,哪個運氣不好的家夥看到這一幕,恐怕要吓出尿來。
我不知道這走的是哪一條路,但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當前方的死士開始大片大片的撒紙銅錢,唱哀歌,擡着紙棺的死士跳禹步的時候,隐隐的,我已經能看到玉龍山的整體輪廓了。
不知道怎麽的,一靠近玉龍山。我就猛然想起之前做的夢,想起白子末臨死之前拼命的想要告訴我的秘密。
那個人,今夜他會來嗎?
……
隊伍緩緩的停了下來,走在最前面扛幡的管家,此時揮動着白幡,爺爺握着孝棍,領着我,走到最前面去,朝着玉龍山古墓的入口處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然後,一口三角銅鼎被送到了前面,架在地上,銅鼎之中有火焰在跳動。
爺爺跪在地上,揚聲唱道:”七門白氏一族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白德元攜孫女白菲菲,請罪來了。”
”奉童男童女各十四人,丫鬟小厮各四十九人,打手死士數百人,百瓣花圈八十一對,汗血戰馬……”
随着爺爺不停地唱,一樣樣紙紮品被扔進燃燒着的銅鼎之中,騰起一股股火焰,瞬間燒成灰燼。
漫天的火光之中,紙灰紛飛。香火氣萦繞在玉龍山周圍,久久不散。
我跪在那兒,兩只膝蓋冰涼,心中不免驚詫,原來我們身後還跟了那麽多的紙紮品。
這些紙紮品,應該都是出自老七門的那些紙紮工匠之手,規格大而多,每一樣都紮的精細又形象,堪稱工藝品。
我離三角銅鼎很近,所有的紙紮品幾乎都是從我的眼前經過的,看的特別清楚,這大概是從我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如此壯觀的場景。
原來,我們七門紙紮術是如此的讓人嘆為觀止,當年的七門盛世,又是怎樣的耀眼無比?
我不知道在這玉龍山周圍,此刻有多少人正潛伏在暗處,盯着我們,但我知道,今夜之後,消息會不胫而走,關于七門的傳說,會再次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我不由得看向爺爺,此刻,爺爺筆直的跪着,眼睛盯着三角銅鼎之中飙起的熊熊火焰,看着他掩映在火焰之中的側臉,以及堅毅的眼神,忍不住想着,爺爺果真如此胸有成竹嗎?
隐忍幾十年,剛回來,就如同要昭告天下一般,他就不怕引來勁敵,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嗎?
再環視四周,光光護在我們身邊的死士,便有一兩百人之多,那些守在暗處的死士,只會更多。
從今夜的整個陣仗來看,爺爺手裏面握着的勢力,比我想象中要強大的多。
甚至,我約莫估算一下,似乎白敬玺也是不敵爺爺的。
幾十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爺爺是怎樣培養起這些人來的,還有,為什麽他已經這麽強大了,卻一直隐忍到現在才出現?
爺爺出現的時機,也很微妙,恰好就是白敬玺和白子末被殺之後,他一直在養精蓄銳嗎?
左思右想,最終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爺爺的勢力并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強大,如果直面硬杠白敬玺的話,再對付起白溪來,贏面就很小。
應該就是這樣的。
我這邊正想着,爺爺已經站了起來,不知道手中什麽時候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他握着匕首,走向三角銅鼎,大聲說道:”不孝子孫白德元,以血祭祖先,謝罪了!”
說着,揮起匕首,就要朝着左手上刺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強勁的風拔地而起,随着那股風,大片的火棘花蜿蜒而上,迅速的纏住了爺爺手中的匕首,密密麻麻的纏繞,生生将匕首擰成了碎末。
野蠻生長的火棘花,攀着三角銅鼎往上。沙沙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橫七豎八的企圖封住三角銅鼎的口,滅掉其中跳動的火焰。
”鳳無心!”
看到那些火棘花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是誰來了。
我沒想到第一個出手的會是鳳無心,但他終究還是來了。
爺爺安靜的站在那兒,火棘花的枝蔓沿着爺爺的腿一路往上,像是要将他纏成一個蛹一般。
我沒動,只是盯着爺爺,眼看着那些枝蔓已經沒過了腰際,爺爺忽然冷哼一聲,內力一崩,那些枝蔓應聲而碎。
緊接着,爺爺手中凝起真氣,雙手反壓,一股淡藍色的真氣呈環狀向外爆發,所到之處,枝蔓紛紛斷裂,化作一股黑氣,消失不見。
爺爺飛身而起,一張嘴,咬破左手食指,鮮血立刻滲了出來,朝着三角銅鼎之中甩去。
但就在那個時候,一張透明的皮囊。像是在骨架上面蒙上一層獸皮一般,嚴嚴實實的蓋住了三角銅鼎。
那皮囊我見過很多次,無論是在鳳淩娟那兒,還是在鳳靈犀這兒,這些皮囊都相當重要。
我曾經幫鳳靈犀收藏那些她蛻下來的皮囊那麽久,卻沒想到,有一天,鳳無心會用這些皮囊來對付我們七門。
整張皮囊覆蓋在三角銅鼎之上,而銅鼎之中的火焰卻并沒有熄滅,之前積累起來的大量熱氣,不停地膨脹,撞擊着皮囊。将皮囊不停地往上頂。
膨脹起來的皮囊越來越薄,甚至可以透過皮囊,看到內部還在跳躍着的火焰,我擔心的看着,很怕過一會兒,皮囊被撐到極致,嘭咚一聲,炸裂開來。
那種場景,誰看了都會很不舒服的。
而讓我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在皮囊膨脹起來的空檔裏,隐隐約約的,有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似有似無的逼近。
我豎起耳朵,氣都不敢喘一下,很快便聽清楚了,的确是唱戲的聲音。
遠處,有打鬥的聲音傳來,我心下不好,一下子便想到了鳳無心的皮影。
那些皮影被操控起來,猶如修煉多年的活人一般,一旦被纏上,也是一件極其麻煩的事情。
爺爺沒有反抗,而是忽然轉頭看向我,說道:”菲菲,還記得爺爺說的話嗎,一切都不用管,你去。”
說完,他手一揮,我的面前忽然就出現了一條雪白的小路。
那條小路不過一人寬,路兩旁全是跳動着的冥火一般,而小路的另一頭,直接連接到玉龍山古墓的入口。
我緊緊地握着手中的引路燈,擡腳便要朝着小路上踏去,就在我踏上小路的那一刻,身後,忽然傳來呼呼的風聲。
我沒有回頭看,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無論身後有什麽,我都再無退路,回頭看,只會讓自己動搖,甚至招來禍端。
”菲菲,別去。”
”菲菲,回來,不要去。”
……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陌生卻又似乎似曾相識,她不停地叫着我,聲音越來越大,企圖阻止我前進。
我皺着眉頭,兩只手幾乎是抱着引路燈,緊緊地咬着嘴唇,心中一個勁的在告誡自己:不要聽,不要輕信,往前走,白家的列祖列宗在等着你,柳伏城也在等着。
越往前走,腳步也越慢,每一步踩下去,似乎踩在刀尖上一般。
我低頭朝着腳下看去,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白色的小路上,忽然出現了無數的紙花,那些紙花像是一個個凸起的石頭一般,鉻着我的腳,延緩我前進的步伐。
”菲菲,不要再往前走,他要你的命,你不能相信他!”
”菲菲,回來!”
那道聲音幾乎是尖叫着,腳下的紙花也越來越多,紙花的花瓣之間。隐隐的有寒光。
我閉了閉眼,已然明了,這是白溪的紙花。
雖然我從未見過她的陣容,但這些紙花,之前确實救過我的,紙花的花瓣之間藏着銳利的刀片,如一把把暗器一般,随時都會伸出頭來,殺人于無形。
我昂着頭,不再去看那些紙花,快了,很快就要到玉龍山的入口了。進入玉龍山古墓之後,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爺爺交代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得努力的去完成。
這條路,我必須走到底,才有可能救得了柳伏城。
我要柳伏城活着,脫離那道封印,我要我們白家我們重見天日,為此,我願意犧牲我的所有。
”小心。”
就在我走到小路的盡頭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嘆息,讓我心裏不由得咯楞一下。
下一刻,我已經站在了玉龍山古墓的入口處,腳下的小路也瞬間消失不見,洞口處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我手中的油燈散發着一點光芒。
我一咬牙,擡腳朝着洞口裏面走去,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背後猛地一重,壓得我差點一頭栽下去。
是那個用紅紙蓋住的紙人,爺爺說了,進入玉龍山古墓之後,我必須背着這個紙人,靠近無字碑,繞着無字碑轉圈,以此來催動什麽。
一路上走過來,輕輕松松,我幾乎都把這件事情給忘掉了,卻沒想到,爺爺一早都已經安排的好好的了。
我一手握着引路燈,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角,背着紙人往前走。
玉龍山古墓我已經來過很多次了,無字碑在哪個墓室,什麽方位,我早已經了然于心,背着它迅速的靠近過去。
可走着走着,寂靜的墓室之中,除了我的腳步回聲,似乎還有一道腳步聲在跟着我,我也顧不了那麽多,這個時候,無論是誰跟着我,都跟我無關。
我的任務只有一個!
很快我便踏進了無字碑所在的墓室,頓時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幾步跨過去,沖着無字碑拜了拜,然後。背着紙人,繞着無字碑,一步一步的走了一圈。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在走完一圈之後,後背上的紙人,好像重了一點。
我一邊繼續轉圈,一邊在腦海裏搜尋,紙人在什麽時候會突然變重。
等到逆時針旋轉的時候,我猛然想起來,紙人在被注入魂魄的時候,會變重。
魂魄修為越高就越重,重到一定程度,甚至紙人都能被魂魄奪舍,活了過來。
這種術法,我只在書上看過,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當時還在質疑,但現在,我有點信了。
可關鍵是,我背後的紙人如果真的被注入了魂魄的話,那麽,這道魂魄會是誰的?
會不會是柳伏城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我仿佛一下子又有了力氣,之前我不是還跟爺爺讨論過,可以幫着先将柳伏城的魂魄勾上來一部分,注入到靈珠之中,等着他的魂魄與我體內游離的內丹相融合,便大功告成了。
所以,無論再重,無論再好奇,我都不能回頭去看,我得迅速的繞完圈子。
就在我逆時針走到第三圈的時候,忽然有一道涼氣打在了我的耳垂上方,而紙人的頭,剛好就貼着我的右耳朵根。
我渾身早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走到最後。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擡不動,并且我感覺不僅僅是後背上,就連無字碑的周圍,似乎都出現了一股莫名的氣流。
”三!”
逆時針第三圈結束,我叫出來這個”三”字的那一刻,無字碑周圍忽然轟隆隆作響,平靜無波的碑面上,忽然出現無數的裂紋。
那些裂紋,就像是柳萬山遭遇天劫的那天一樣,那些裂紋在無字碑上不停地分裂開來,密密麻麻如縱橫交錯的血管一般。
仿佛有一股吸力一般,撅住我的雙眼,盯着無字碑一瞬不瞬的站在那兒。
呼……
又一道涼氣打在我的耳垂上,我擰起眉頭,已經确定背上的紙人已經有了靈魂,直視這靈魂是誰的,便不得而知了。
但我明白,絕不可能是柳伏城的,畢竟,如果是他的話,他早該說話了。
鬼使神差的,看着無字碑上的那些裂痕,伸出手指,咬破。等到血珠冒出來的時候,一下子按到了無字碑上。
剎那間,整個無字碑上的裂痕,像是被刷上了漆一般的,耀眼奪目,每一根血色的紋路,都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抓着我的眼球不放。
有轟隆轟隆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一般,整個地面都在震動。
不過很快我便确認過來,響聲來源于無字碑。
整個無字碑都在震動,持續了一分多鐘,無字碑忽然一個扭轉,我的腳下忽然就出現了一個洞。
我還沒能反應過來,整個人便朝着洞中墜落下去,以及我背上的那個紙人,呼呼的風刮着我的臉頰,越往下,溫度越來越低,伸手不見五指。
我曾經猜測過,玉龍山壓着的,是一個墓中墓,上面我們經常看到的,是假的,是障眼法,真正的墓穴就壓在這道假墓的下面。
而如今,我從無字碑根部的洞口掉下來,落地的時候,才可能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站在了我們白家先祖的墓室之中。
我不敢想象,真正的墓穴是什麽樣子的,更不敢想象,下面有什麽東西在等着我。
很快,我的雙腳便撞在了地面上,緊接着,整個人跌落在地上,四周依然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
我掙紮着爬起來,想要摸索着找到亮光的時候,赫然發現,我背上的紙人……不見了。
我趕緊重新蹲下來,伸手朝着四周摸去,想要看看紙人是不是滑落了,可什麽都沒有。
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紙人去了哪裏?
就在我慌亂的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手中的油燈忽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周圍。
但那股光芒轉瞬即逝,随即,油燈在我手中爆裂開來,火焰熄滅,我的手沒有被燙到,反而一股寒氣從爆裂的油燈之中散發開來,讓人為之一振。
油燈是引路燈,而如今,油燈卻自己爆掉了,是不是說明,它根本無法為我領路了?
但顯然,我想錯了,油燈爆掉之後,很快,墓室的石壁之上,一盞盞油燈接二連三的亮了起來,很快便照亮了我所在的整個墓室。
我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等到适應了光線之後,一回頭,猛然對上一副龐大的骨架。
那白森森的骨架被一根深紅色的缰繩吊在半空中,空洞的頭骨正好對着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