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嚴陣以待的神色,叫沈靜姝清澈的眸底浮現困惑。
“沒出什麽事啊。”
她低頭看着他緊握的手,柳眉輕蹙:“你先松開,我手上油膩膩的,還沒洗幹淨。”
陸時晏不松,銳利的視線在女孩清婉的臉龐逡巡,嗓音微沉:“不要瞞我。”
沈靜姝:“……?”
難道他知道了她要去M國演出的事?
不能夠吧,這事她也就回家路上和郁璐聊了兩句,難道是璐璐告訴他的?
可據她所知,璐璐和陸時晏連聯系方式都沒留。
算了,本來也是要和他說的,既然他問了,那就正好說了。
“是,的确是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沈靜姝微微仰起臉,瞧見他陡然沉郁的神色,心裏也有點沒底,畢竟這一次去M國也要一個禮拜的時間。
自中秋節後,他們倆一直處于聚少離多的狀态,難免影響到家庭生活。
“我知道這段時間出差次數是有些頻繁,但都是為了工作……”
她主動拉着他的手,輕輕晃了晃,撒嬌般:“我知道你最通情達理了,不會計較的對吧?而且這次的機會十分難得,是領導們賞識,才派我去國外。我答應你,這次出差結束後,其他工作我能推就推,在家好好陪你?”
陸時晏原本蹙起的濃眉松開又皺:“去國外?”
沈靜姝颔首:“嗯,赴M演出,十二月下旬。”
陸時晏:“……就這事?”
沈靜姝被他問的莫名其妙,“不然呢?”
陸時晏黑眸輕眯,從她臉上尋不到半分端倪,視線挪向她身上的粉色圍裙:“怎麽突然下廚?”
沈靜姝道:“今天李阿姨家裏有事,跟我請了半天假,明早再回來。”
“可以打電話叫酒店配送,或者出去吃。”他捏了捏她的手:“不用自己辛苦。”
雲景雅苑內部就有居民食堂,但一般都是年紀大些的老人家去吃。年輕人大都叫外賣,隔壁就有家Hilton大酒店,24小時為小區住戶提供外送服務,十分便利。
沈靜姝不在意的笑笑:“我難得做一次,冰箱裏食材都齊全,叫外送貴,出去吃麻煩,随便做兩道菜,不辛苦。”
自從和他結婚,她下廚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偶爾心血來潮想做個飯,見李阿姨那麽勤快,也就歇了這心思。
“鍋上還炖着個枸杞烏雞湯,其他菜都做好了,你可以準備洗手吃飯。”
見他的臉色逐漸變得正常,沈靜姝心裏嘀咕一陣,忍不住問:“你今天怎麽有點怪怪的?”
陸時晏不緊不慢道:“可能預感到你又要抛下我,讓我獨守空房……”
話還沒說完,沈靜姝就紅着臉打斷他:“亂說什麽。”
雖說分別的日子不少,但回來後,他也沒少折騰她好吧。
“你趕緊洗手,準備吃飯。”
從他掌心抽回手,沈靜姝趕忙鑽回廚房。
小奶貓像幸災樂禍般,朝着陸時晏喵嗚了一聲,而後邁着小短腿跟上女主人的步伐,不過很快也被隔絕在了廚房門口。
陸時晏緩步上前,長指撚住小貓咪的後頸皮,将小家夥送回它的貓窩。
難得的二人世界,小奶貓也別想礙事。
經過一晚上的“商量”,沈靜姝獲得家屬的理解和支持,回劇團應下了赴M演出的任務。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和滬昆的同行們合作排練《長生殿》。
十二月的滬城,寒意蕭瑟,天空都是孤冷灰白色。
演出人員的信息材料統一交給訪問團的負責人處理,申辦簽證,但M國簽證的面簽這一輪,必須本人到場。
這是沈靜姝第一次出國,而且還要面簽。
尤其從同事口裏得知,就算你的材料準備齊全,也存在一定的面簽被拒的幾率。
是以面簽的頭一天晚上,她心情有些緊張,玩手機時,也忍不住去搜一些面簽的經驗,然後不可避免的被大數據給拿捏了——
你越是關注什麽,各個平臺軟件就不斷地給你推送什麽,越看越叫人焦慮。
看了好幾個莫名其妙被拒簽的例子後,她索性放下手機,踏着毛絨拖鞋,跑去敲響陸時晏書房的門。
敲了三下門,裏頭傳來簡短一聲:“進。”
“你在忙嗎?”
沈靜姝從門口探出個腦袋,望着書桌後的男人。
陸時晏側眸看來:“不忙。”
沈靜姝這才推門走進去。
取下鼻梁架着的那副金絲邊眼鏡,陸時晏揉了揉眉心,随口問道:“睡不着?”
沈靜姝嗯了聲:“我在想明天面簽的事。”
“想這個做什麽?”陸時晏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走到身邊來。
“害怕被拒呀。要是被拒了,我不就去不成了,那多耽誤事。”
沈靜姝走過去,手剛搭到他掌心,男人另一只手就從善如流勾住她的腰,拉着她坐到腿上。
“沒有非法移民的傾向,一般不會被拒。何況你是跟着團隊去,有政府的批文,被拒的概率基本為零。”
陸時晏從後抱着她,烏發濃密的頭顱側進自家太太馨香柔軟的頸窩,輕阖上眼:“放輕松就好。”
男人說話的吐息灑在脖頸癢癢的,沈靜姝偏了偏頭,好奇問他:“你經常飛國外,面簽經驗肯定很豐富吧?面簽官都問過你什麽問題?”
“我想想。”
沉吟三秒,他道:“沒問,看過我的簽證材料,就蓋章通過,歡迎我去他們的國家。”
沈靜姝:“……哈?”
陸時晏懶聲道:“1分鐘能搞定,很方便。”
沈靜姝面色讪讪:“好吧。”
不過想想也是,像陸時晏這樣身價不菲、資産如雲的總裁,估計別的國家巴不得他移民。
見她還在糾結面簽,陸時晏蹭了下她的頸窩:“不如,我幫你模拟一遍?”
模拟?沈靜姝微怔,随後答應:“也好,我剛才在網上搜到別人總結的面簽問題,你問我答,有個準備,明天要正問到了一樣的問題,也能輕松應付了。”
說着,她準備起身。
陸時晏按住她的腰,“去哪?”
“不是要模拟問答嗎?”
“坐着問一樣。”
“那不行。”沈靜姝扭過頭,輕聲道:“既然要模拟,那就認真來一遍,哪有面簽坐在簽證官腿上問的?”
見女孩兒眉眼間正正經經,陸時晏薄唇輕扯,松開她:“行,認真模拟。”
沈靜姝從他懷中起身,将手機搜索的界面打開,遞給他,自己走到辦公桌對面。
陸時晏順手拿起桌邊的金絲邊眼鏡戴上,淡淡掃過手機屏幕上那些問題。
待沈靜姝站定,他靠坐在黑色沙發椅,雙手交握地放在桌面,口音純正:“你好,沈小姐,請問你申請的是何種簽證?為什麽去M國?”
國內都是應試教育,做題一流,口語卻一般,沈靜姝也不例外。她的發音沒有陸時晏的标準,好在這問題比較日常,她算是流利地答了上來。
陸時晏又問她:“你結婚了嗎,丈夫什麽職業?有孩子嗎?”
沈靜姝:“……”
好吧,網上的經驗總結裏,的确有這些問題,尤其多問于年輕女性。
“已經結婚了,丈夫經營公司,目前還沒有孩子。”
“那有計劃什麽時候要孩子嗎?”
“……”沈靜姝微愣,大腦裏中英文轉換時,還忍不住分心去想,這是在模拟,還是他自己想知道?
“沈小姐?”
“不好意思。”她回過神,答道:“因為工作原因,這兩年不會考慮要孩子。”
“嗯。”
表情淡然的男人略一颔首,又從英文切換為中文:“問到婚姻的問題,你可以适當贊美一下你的丈夫,比如他對你多麽體貼,你們多麽恩愛。”
沈靜姝不解:“有必要嗎?”
“針對年輕女性過簽,M方會考慮女方會不會入境後,和當地人結婚而滞留M國。”
聽到這個解釋,沈靜姝嘴角往下捺了捺,覺得可笑:“誰稀罕留在那裏啊。”
陸時晏不置可否,語氣很淡:“向往國外月亮的,不在少數。”
時間也不早,他并不打算與沈靜姝讨論這些。
畢竟,關于簽證移民這些事,真掰扯下來,能追溯到百年前的歷史問題。
照着總結列表上的問題過了一遍,沈靜姝有些答的流利,有些答得磕磕絆絆,一緊張,語法也颠三倒四,變成Chinglish。
每每這時,陸時晏都會停下來,糾正并幫她捋順語句。
望着耐心教她英語的男人,沈靜姝恍惚有種回到課堂,他是老師,她是學生的錯覺。
實在是他這副戴着細細金絲邊眼鏡,慢條斯理說着英語的模樣,實在太斯文,師裏師氣的。
以至于當他教完她一句話,她下意識回了句:“好的,老師。”
剛說完她還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直到靠在沙發椅上的男人扶了下眼鏡,探究的目光透過薄薄的鏡片投來:“老師?”
磁沉的嗓音慢慢說出這兩個字,無端多了幾分禁忌暧昧的味道。
“我…我不小心叫錯了。”
沈靜姝臉頰莫名發燙,眼神有些慌亂,看到牆邊挂着的時鐘已經指向11點,忙道:“問題過得差不多,不用再模拟了。”
她走到桌邊,彎腰,想拿回自己的手機。
纖細的指尖剛碰到手機殼,下一秒,手腕便被扣住。
她眸光輕顫,緩緩擡起眼,而後對上一雙情緒不明的漆黑眼眸。
“沈同學,考試結束都由老師宣布,哪有學生喊停的?”
這陌生的稱呼叫沈靜姝心跳漏了一拍,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噼裏啪啦的電流閃過,房間的溫度不知不覺升高。
這種眼神,她再熟悉不過。
只是這會兒還在書房裏,而且這種老師學生的奇怪稱呼,叫沈靜姝的臉頰霎時緋紅一片,呼吸都不禁變亂。
腦子裏也想起郁璐跟她說過的那些□□本子,什麽老師學生、公主騎士、醫生病人之類的……
這也太羞恥,他怎麽喊得出來!
貝齒咬了咬嫣紅的唇瓣,她硬着頭皮,小聲咕哝:“那我提前交卷總行了吧……”
手腕卻被他的力道慢慢帶着,她身子朝他那邊傾去,腳下也踉跄兩步。
男人寬大的掌心握住她的腰,熱度仿佛要将她肌膚融化:“提前交卷,那老師可得好好檢查……”
“你別說了……”沈靜姝想去捂他的嘴,以免他說出更多叫人害羞的話。
手指剛碰到他唇瓣,反被男人含咬住。
指尖的濕潤叫她眼睫猛顫,大腦都有些懵,等反應過來,她連忙把手收回,心髒跳得飛快,仿佛下一刻就要從胸腔跳出來。
“我還以為是個乖學生,原來……”
陸時晏清隽的眉宇緩緩舒展,染上一層意味不明的笑:“膽子挺大。”
“得好好教導一番才是。”
沈靜姝後悔了。
但後悔也來不及。
冬日夜晚,寒風蕭蕭,書房門緊閉,地暖燒得暖意融融,落地窗倒映出書桌前交疊的身影,朦胧搖曳。
翌日一早,沈靜姝和滬昆同事一起去M國駐滬城大使館面簽。
事實證明,的确是她杞人憂天。
正如陸時晏所說,她有政府提供的文件和M方發來的邀請函,白人面試官只象征性問了下她的職業,就敲章給通過。
不過在她右側窗口的一位中年男人神色頹然,顯然是被拒了,可見網上說的拒簽也不在少數。
上午簽證拿到手,下午航班信息就由領隊發送到每個演出人員的郵箱裏。
三日後,沈靜姝拖着行李箱,坐上飛往N城的航班。
此次赴M演出的經費還算充足,演出人員坐的都是較為舒适的商務艙。
盡管如此,陸時晏還想給沈靜姝升為頭等艙,但沈靜姝不想搞特殊,顯得不合群,堅決坐商務艙。
陸時晏拗不過自己太太,在機場外goodbye kiss,目送她離開。
從國內飛到N城,将近15個小時的飛行。
沈靜姝長這麽大,頭一次坐這麽久的飛機。
打開遮光板,透過機窗望着底下漸漸變小的繁華城市,神情有些恍惚,一顆心既有對N城的期待,也有幾分淡淡的惆悵與不舍。
手指輕撫上唇瓣,仿佛還殘留着他的溫度。
明明才分別不久,她怎麽又開始想他了?
飛機越升越高,潔白的雲層遮住底下的一切,她盯着那一團團棉花糖般的雲朵發了會兒呆,擡手關閉遮光板。
正準備從包裏拿出眼罩睡一覺,指尖卻碰到個微涼的硬物。
拿出來後,是一個拇指大的泥人——
與她在望月古鎮做的那個泥人陸時晏一模一樣,唯一區別就是大小。
小小的泥人,穿着黑色西裝,打着領結,那淺淺一道薄唇,似揚未揚,像極了他平時的神态。
沈靜姝捧着這個小泥人,眼角不禁彎起。
他什麽時候做了個?還偷偷放進她的包裏?
坐在身旁的女同事看到她掌心的小玩意,好奇道:“喲,這小泥人挺精致的。”
沈靜姝輕笑:“嗯,是我先生送的。”
“這不會是你先生的模樣吧?”在沈靜姝肯定的目光裏,女同事笑道:“你和你先生可真恩愛,剛結婚不久吧?小夫妻就是不一樣,這麽有情趣。”
沈靜姝笑了笑,又低頭盯着那個小泥人看了一會兒,妥善放進包包夾縫裏。
看着座位前面那不斷顯示飛行距離的顯示屏,她将眼罩戴上,心情愉悅地閉上眼。
接下來的七天,就由這位mini版本陸先生陪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