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全都是一時心軟,結果演……
那一年沈淵二十歲。
他已經是當世最強的靈能者之一, 也即将受任大宗師。
當年在大宗師之位空懸的時候,靈能界試圖推舉出一位臨危受命的繼任者,沈淵并非唯一的候選人, 只是成功用實力打破了所有的質疑。
當然也有人質疑他的年齡和出身。只是靈能終究是天才的領域,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其他一切所謂的優勢都顯得無關緊要。
現在沈淵需要證明的只剩下最後一項:他的心靈。
成為大宗師需要的除了鎮壓當世的實力之外,還有不被邪魔所侵擾的專注心靈。尤其在沈星河導致的靈能天災過後,靈能界變得更加謹慎, 人們更加迫切地需要一個穩定、理智、不為外界悲喜所困擾、沒有被邪魔腐化之虞的領袖。
為了解決這一争端,沈淵還是來到了灰燼都市——他出生的地方,也是随他的覺醒而間接被毀滅的地方。
他親自走過了那座城市荒涼的街道和破敗的樓宇, 看到了許多人。那些人或許本該有着一段完整的人生,但僅僅因為上任大宗師沈星河一個人的錯誤, 而葬送了所有一切未來的可能性。
他看到邪魔, 看到人類,看到屍骨,看到一場本不應該發生的悲劇。
于是沈淵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大宗師的責任意味着什麽。他的母親以愛為名帶他背離了自己的職責, 因此毀掉了無數個同樣被人深愛着的人的人生。
他留下了一張照片夾在檔案裏。
照片上是一對母子。她們相擁倒在角落裏,男孩的纖細未長成的骸骨緊緊懷抱着母親;而女人的骸骨一手環着自己的孩子,另一手斷裂丢失、不知去向,顱骨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态——也許是在祈禱不知名神明的垂憐,也許是在咒罵老天爺的不公和殘忍,具體已經無從得知了。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 沈淵還記得自己遇見了一頭邪魔。
那頭邪魔漆黑而高挑, 是一只渡鴉的外形,正落在老朽的電線杆上,低頭嘲笑着他:“你回來了, 回來了!在你和你母親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在你度過快樂童年的時候,這裏的孩子和他的母親在掙紮求活!因為你們的錯!都是因為你們的錯!”
每個靈能者都知道,邪魔的出現意味着心靈的破綻。
沈淵也知道,靈能天災留下的這場悲劇太過浩大,注定将要糾纏自己的一生。如果他始終不能釋懷并獲得心靈的平靜,那麽自己的堕落将會成為或早或晚的必然事件。
母親沈星河盡管沒有教授他任何靈能知識,但卻用其一生為他留下了深刻的教誨。
大宗師永遠不該将愛視為最重,無論是何種愛、對誰的愛,都不該淩駕于他的職責之上。這是沈星河犯下的錯,但同時也是沈淵早早領悟的事實。
他并沒有回應那頭邪魔渡鴉的嘲笑。
因為它既是悔恨,也是騙局。
“靈能者禁止與邪魔進行任何層面上的溝通。”沈淵說,“這是我上任大宗師後,立下的第一條規矩。”
“為、為什麽?”齊凜結結巴巴地問。他沒想到,原來自己這麽多年來違背的規矩,其起因竟來自于這麽深刻的一段歷史。他其實是想安慰師父的,可是沈淵垂着眼眸翻閱檔案,面容依舊平靜而堅毅——身為大宗師的這些年,他早已封閉了自己內心所有的破綻。
自己也許來晚了。齊凜再次覺得很懊惱,他忍不住地想:如果我再早幾年出生就好了!如果在師父遭遇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我在身邊就好了。如果有我在,如果我能參與他人生中最初的那幾年……
忽然,沈淵輕輕拍了拍齊凜的腦袋,說:“別胡思亂想。”
齊凜的思緒于是收攏了回來,他想說“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不會那麽叛逆地違反規矩和頂撞你”。但他發現師父知道自己想說什麽,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帶着成熟的了然和笑意。
沈淵繼而回答了他的問題,說:“我立下那條規矩,不是為了遏制你的天賦,而是為了阻止亞空間通過另一種方式腐蝕人心。就像我母親當年看到的預言,裏面說我将會死于大宗師的任上,并且死于人類之手——這是導致一切悲劇的根源。”
齊凜明白了:“你擔心這種預言,也是一種腐化?”
“是的。”
因為人類無法理解亞空間,就像蝼蟻無法理解滄海。
齊凜能理解這樣的顧慮,因為他也曾經見過亞空間為他展示的一段未來。他現在才突然感到有些心悸,并非是因為後怕,而是發現自己和沈星河其實很像——亞空間這麽做的目的,也是為了腐化自己嗎?
不不,亞空間是沒有感情的,邪魔都只是概念的生物,沒有真正的情緒……可是是誰這麽規定的來着?如果亞空間真的有想法呢?
齊凜的心思在飛轉。
而沈淵能看出他的思考,他接着說:“最近我不再要求你嚴格遵守這條規矩了,齊凜,不是因為我管不了你,而是因為你确實在尋找新的道路。我就任大宗師已經十餘年,鎮壓靈能源泉的日子比這還要久,但我的所知、所為依舊有限,我能教你的只有過去靈能界三千年來積累的知識和我個人淺薄的經驗;而未來,你需要接過我手中的權力和職責,去引領靈能者繼續認知我們所陌生的亞空間和邪魔,穿過我力所能及的最遠途徑,去抵達連我也未曾預見過的星空。”
齊凜過了很久都沒有回話。他認真地看着他師父,忍不住問:“可是你呢?師父,為什麽你描述的所有未來的圖景裏,都沒有你自己的一席之地呢?”
沈淵嘆了口氣,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繼續說道:“那天過後,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封閉那道名為悔恨的心靈破綻。我同時也向世界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是因為我逃避自己的天命,才會導致那場靈能天災的發生。”
這就像是大宗師的罪己诏。
人們其實無從得知當年的諸多細節,只是知道大宗師的位置空懸了許多年,才會導致灰燼都市被完全摧毀成這幅樣子。沈淵于是背負了這個罵名,也承擔了這場錯誤的代價——一直到十餘年後的今天,他依舊還在尋求着拯救灰燼都市的方法,并為之付出了一切努力。
而在當年,這樣的罵名其實影響遠遠要比現在大得多,畢竟他尚未站穩腳跟,面臨着四面八方的審視,有太多質疑他的聲音。
那年的灰燼都市裏,有着大大小小好幾個高舉複仇旗幟的組織——雖然它們結構松散,很難稱之為一個組織,但他們的目的是相似的:向沈淵複仇,向大宗師複仇,讓他償還他們這些年來的血淚和痛苦。
在其中一個組織裏,人們專門收集那些看起來弱小、可憐、毫無威脅的孩子們,訓練他們利用自己柔弱無害的外表來刺出必殺的一刀——殺死沈淵。
沈淵其實一直都知道這樣的殺手存在。他只是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麽,都不可能消弭真實存在的血海深仇,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承受罵名與刺殺,想用更切實有效的行動來撫平這片土地遭受的創傷。
在一次會議結束的路上,他遇到了齊凜。
瘦瘦小小的齊凜,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蹲坐在破敗街道的角落裏,紅眼睛就那樣定定地看着車上的沈淵,裏面說不出是仇恨還是渴望。
沈淵就像是被那一對紅色的子彈擊穿了心髒,他走下車去,看清楚了齊凜的眼神: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那裏既沒有仇恨,也沒有渴望,而是一片野火。
是荒原上、廢墟裏,離離的野草和生死間攢起的一片野火。
沈淵伸出手去,那一刻其實他的內心只是想着:這樣旺盛而鮮活的生命,不該被利用當成一把銳利的刀。這孩子是可以活着的,而且可以活得很好……
然後事情并沒有和他所想的那樣發展。還沒來得及展現出自己善意的安排,他就被齊凜狠狠地咬了一口,鮮血淋漓。
那道疤到現在還留在他的手上,作為頑劣的小徒弟時不時拿出來洋洋自得地吹噓什麽“師徒羁絆”的證明。
其實哪有什麽羁絆,全都是一時心軟,結果演變成一世偏愛。
帶齊凜回來後沒多久,沈淵就發現了他的靈能天賦——遠遠超過自己周圍所有被稱為天才的靈能者,超越了自己,超越了沈星河,甚至超出了絕多數人認知的極限。
那會兒齊凜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滿懷着興奮和激動地肆意揮灑着自己的天賦,讓靈能在大宗師的眼皮子底下胡亂沖撞,卻沒有注意到沈淵的眼神。
沈淵毫無來由地想:如果這孩子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死劫,如果這就是母親竭盡全力想要逃離的未來,那就讓他帶着天命來吧,自己已經不會再逃避了。
這個來自灰燼、卻生如烈火的孩子将會殺死自己——他其實一直等着那一天的到來,等着那場真正的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