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星河其實不太願意進去。
今天才在這裏被小皮鞭抽了,傷還沒好。這裏的每一寸空氣都似銀針,一點點紮着狐星河裸|露在外的肌膚,讓他身上起了細小的疹子。
安靜巍峨的寝宮宛如一頭靜伏着的威嚴巨獸,寝宮的大門就是這頭巨獸的大口,等着将狐星河這只小狐貍吞入腹中。
狐星河起了退縮的念頭。
他來這裏是不是自投羅網?萬一晚上炎帝獸性大發,對他圖謀不軌怎的是好?他是從還是不從?狐星河一時猶豫。
“狐公子,陛下讓你進去呢,狐公子?”何雙在狐星河跟前道,臉上帶着笑意。
狐星河點頭,讓宮人等在門口,硬着頭皮進了寝宮。
“陛下,阿狐給你帶了雪梨膏。”
狐星河柔聲道,一絲不茍地扮演一個戀慕着炎帝的人。
舒曲離正看着案上擺放的竹簡,看得極其認真,似乎對周圍的事充耳不聞,也沒擡頭看狐星河一眼。
雪梨膏被放在案桌上,發出的聲響驚動舒曲離。舒曲離這才擡眸,視線落在狐星河身上,凜冽的眉眼在見到狐星河的瞬間微微柔和。
“阿狐來了。”
他看的竹簡正是之前扔掉的那一卷,讓何雙給他撿了起來。舒曲離裝出認真看書,無心外物的模樣,說完這句話後又轉頭回到竹簡上。
他倒是看看這小東西到底要幹什麽。
狐星河心裏松口氣。
炎帝此刻正用心看書,應當對他生不出別的心思。
他今晚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借宮人的口說過他要來炎帝寝宮。太後在宮中耳目衆多,若是知道他今夜沒去炎帝寝宮的話,恐會生疑。
他現在來了,再大搖大擺地回去,給幾個宮人看見就成了,也用不着在這裏呆多久。
想到這兒,狐星河頓感身心輕松,壓力驟減。
他瞅了眼炎帝。炎帝低頭也不看他,側臉的模樣沉靜而專注,在暖黃光芒的映照下,少了張揚豔麗,多了種別樣的魅力。
狐星河心道,炎帝這樣還挺好看的。
趁着炎帝看書,借口告退,現在時機最好。
狐星河裝出幾分低落的模樣,皺了皺鼻尖:“陛下正忙着呢,阿狐不便打擾,阿狐就先退下了。”
他小退兩步,行了個禮:“雪梨膏陛下一會兒記得喝,清火潤肺的。”
狐星河轉身,這才吐出口氣,打算快步走出宮殿。
假裝認真看書,等着看狐星河打算怎麽勾引自己的舒曲離:“……”
這就走了?
舒曲離眼眸一眯,臉色微沉,盯着狐星河的背影。狐星河的腳步輕盈,離開時沒有絲毫停步,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離。
見着狐星河這樣,舒曲離突然就不爽了。他怎麽能讓狐星河如願?
于是舒曲離道:“站住。”
狐星河身子一僵,頓住腳步,蝸牛一般挪動身子轉向舒曲離:“陛下?”
炎帝叫住他作甚?
舒曲離唇角微勾,不動聲色将狐星河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收入眸中,放下手中的竹簡,修長雪白的手指輕叩在案桌上。
果然是巴不得匆匆離開寝宮啊。
認知到這一點,舒曲離的眸光暗沉幾分,嘴角的笑意卻絲毫未減。他對着狐星河勾手指道:“過來,阿狐離寡人這麽遠作甚?害怕寡人吃了你麽?”
狐星河心尖兒一抖,若是這會兒是狐貍形态,早可以看到狐星河的九條尾巴都豎起來了。
他是真的怕被吃掉!
他守了萬年的清白之身,難道就要一夕不保麽?
狐星河眼珠飄散,思維忽然聯想到幾千年前在天界的一件往事。
那一日,應當是他離丢掉自己身子最近的一次……只不過結局實在不堪回憶!
狐星河臉色陣青陣白,強行中斷回憶。
他對炎帝道:“陛下誤會阿狐了。”
狐星河上前,站在炎帝跟前,一雙眼兒情意滿滿地看着炎帝。
舒曲離忽而道:“寡人怎麽覺着阿狐變好看了點?”
舒曲離的視線在狐星河臉上游移,覺得狐星河的模樣比之以往細致了些。
那是你沒見到我的本來面目。
狐星河心中驕傲冷哼,眉梢悄然飄上幾分得意之色。
舒曲離道:“不過還是比寡人差遠了。”
狐星河:“……”
舒曲離道:“不過阿狐用不着自卑,畢竟寡人的容貌風姿世之罕見。”
狐星河決定收回之前誇炎帝好看的話。
将狐星河所有表情收入眸中的舒曲離,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竹簡還放在案桌上,打開了一半。狐星河站在炎帝身側,剛好能看到竹簡上的字。
只見用竹片拼成的竹簡上,畫着一個個大小相等的圖案,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狐星河知道,這是人界的文字。
他原先也認得幾個字,但是上了天界之後,人界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界。天上一天,人界一年。時過境遷,人界的朝代已不知歷經多少次更替,這人界的文字也早已不同了。
舒曲離注意到狐星河的視線,問他:“可會識字?”
狐星河搖頭。
舒曲離眸光微閃。
在四國再纨绔的子弟,只要出身高門,從小就會被送去私塾。狐星河不會識字,由此可見出身不高。狐星河平時行事也無什麽章法,大都由着性子來,身上更有一種山野間的靈氣。
舒曲離對狐星河的出身有了幾分猜測,故意逗道:“不會識字,你是哪裏來的小野人?”
狐星河咬唇不語,總不能說他是山裏跑出來的野狐貍吧?
舒曲離見狐星河不語,自然帶過這個話題。
案桌上還放着十幾卷竹簡,都是朝臣送來的,舒曲離還未批閱,見狐星河杵在這裏無事可做,舒曲離自然而然差使起了他:“給寡人磨墨。”
還真會使喚人。
狐星河心裏咬牙,表面乖巧應聲,站到另一邊給炎帝研磨去了。
沒過一會兒,磨都還沒化開,舒曲離又道:“寡人肩膀累了,過來給寡人捏捏。”
狐星河差點“咯嘣”一聲把牙齒咬碎,還要維持着十分樂意的模樣,又小跑到炎帝另一邊站着,給舒曲離捏起了肩膀。
舒曲離道:“你這樣怎麽捏?”
狐星河站在舒曲離右邊,伸出手也只能按到舒曲離一邊肩膀,姿勢別扭很不方便。舒曲離一揚眉:“還要寡人教你麽?到寡人背後去。”
“是。”狐星河微笑點頭,蹬掉了鞋子,坐到了炎帝背後。炎帝的坐塌很大,可供兩人躺着,是以多一個狐星河綽綽有餘。
狐星河盯着炎帝的背,恨不能把炎帝的背盯出一個洞來。他輕輕撩開搭在炎帝兩邊肩膀的漆黑長發,手不輕不重地捏在炎帝的肩膀上。
狐星河的手很軟,曾有人評價狐星河的手柔若無骨,冰涼軟滑。
舒曲離蜷着腿,一只手搭在膝蓋上,拿着卷竹簡,感受着狐星河的按摩。當狐星河的手按摩至頭部時,舒曲離半眯眼睛道:“舒服。”
狐星河磨牙:“陛下滿意就好。”
舒曲離道:“你得好好伺候寡人,不然寡人一個不樂意就丢了你。”
狐星河氣得腦袋快要冒煙。
舒曲離把竹簡摔在地上,接着道:“你看看這些日子有多少人參你。”
狐星河睜大眼眸,不可思議:“參我?我一直老老實實在宮中,他們參我幹什麽?”
這幅傻呆呆的模樣讓舒曲離嘴角勾了勾:“他們罵你是妖孽,迷惑君王。”
狐星河好不郁悶!
這些凡人有眼無珠,他明明是堂堂狐仙,如今卻被人罵做妖孽。他還沒迷惑到炎帝,這些人就趕着罵他迷惑君王了。
氣悶半晌,也只能委屈巴巴道:“阿狐沒有。”
舒曲離面帶冷笑,眉眼又冷又幽邃:“這些人安分了幾年又按捺不住了,看來是忘記寡人做過的事了。”
狐星河心中一動,面上一副好奇的模樣:“什麽事呀,陛下?”
舒曲離似笑非笑睨了狐星河一眼:“你那身邊的小仆沒給你說過?”
倒是沒等狐星河的回複,又問:“你可知寡人繼位是幾歲?”
這個狐星河倒是知道:“十歲。”
舒曲離道:“不錯,寡人十歲時,先帝病逝,寡人繼位。按照炎國法令,國君上位未滿十六歲,當由太後協同理政。寡人的母親理政期間,扶持親族,朝中大臣幾乎一半都是蕭姓。”
“寡人母親之兄長,更是位極人臣,成為炎國炙手可熱的攝政王……寡人處在中間,萬事都不由得寡人做主,寡人只能隐忍。”
舒曲離說到這些的事情,語氣平靜,沒有波瀾。
狐星河卻聽得心驚不已。他沒想到被束縛在深宮的太後曾經如此權勢滔天。她扶持親族,幾乎把持整個朝政。雖然舒曲離沒有明說,狐星河也可以想象到那段時間,舒曲離過得多麽隐忍謹慎。
“數年來,寡人一直裝作不懂世事的懦弱孩童,對他們又敬畏又害怕,禮遇有加,給了他們至高無上的權利和榮寵,六年來始終如一。最終,寡人成功的取信了他們,在一次慶功宴上,寡人将他們全部請入宮殿……”
後面的事狐星河已知。
正是在那次慶功宴上,炎帝布置大量的甲兵包圍了那座寝宮。數百甲兵同時從寝宮的各個角落湧出,揮動利劍砍向那些喝得爛醉的大臣。
彼時,舒曲離十六歲。
他坐在大殿的高處,平靜而冷漠的俯視着底下掙紮求饒的大臣。
這些大臣論輩分,他該稱他們為叔公,舅父。他們曾經手握權利不可一世,在外數不清的人曲意逢迎讨好巴結,風光無限。如今披頭散發,衣衫破爛,狼狽不堪,掙紮扭動得如同一只只蛆蟲。一刀砍下去,流出來的不僅是鮮紅的血液,還有黃白的脂肪。
舒曲離漆黑精致的眼眸泛起一絲波瀾,他鮮紅的嘴唇緩慢地勾起,眸中喜悅的光芒愈來愈勝,乃至最後面容都有輕微的扭曲。
“哈哈……”舒曲離瘋狂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大殿回蕩,與利刃切割開軀體的聲音,衆人的慘叫聲,求饒聲,怒罵聲,詛咒聲,混合成一曲舒曲離聽過的最動聽的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