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
“Testing,Testing,德洋,你那邊情況怎麽樣?我和紀伍都結束了,準備返回基地。”
過了好一會兒,對講機那邊才傳來淡淡的聲音,“我結束了,你們先回去吧。”
柏林沒問緣由,回複了一聲好便切斷了連接。
“他又要自己一個人?要不是知道他性格就這樣,我真會覺得陳德洋是讨厭咱們倆呢。”紀伍擦着槍口的血說。
“所以你這不知道他性格就這樣的嗎?人家這叫享受與自己獨處的時光。”柏林邊說邊打開自己的手表記錄數據。
20xx年8月24日A015小隊第六百三十一次任務報告:
特級異變:6
普通異變:23
新生異變:1
(經屍體檢測,初步斷定其為腐生生物八目鳗變異結果體。)
上傳好即時報告後,柏林嘆了口氣。“居然已經這麽多次任務了……到底什麽時候一切會結束呢?”
這次紀伍沒有回答他,柏林也沉默了下來,兩人相視一眼,一路無言。
八年前,核污水開始排海,最初,一切毫無異樣,人們選擇譴責最終又選擇習慣,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生活最多的改變僅僅是少了海鮮。直到兩年後,第一個海洋輻射變異生物爬上了海岸。
世界就此改變。
海嘯、地震、旱災、洪水,一系列的災難接踵而至。變異生物從海洋來到大陸,數量不斷增多,且都展現出強烈的攻擊性。
人類遠遠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然。
災變來得措不及防,僅僅一年,人口數量就銳減了上億,一時間,人心惶惶。變異體數量增長極快,攻擊能力也逐步上升,軍隊傷亡慘重。眼看事态超出可控範圍,聯邦迅速成立了人類文明基地委員會,世界各國紛紛面向社會征收成年的男女性進入基地,進行針對性訓練以對付變異體。
短短幾年的時間,每個人的生活目标都變成了簡單的三個字:活下去。
柏林高中畢業後就自願報名進入基地,基地裏所有新人會經過為期半年的高強度訓練,此後組織會根據每個人的作戰數據及個人優勢分配隊伍,每隊三至五人不等,隊伍編號越前作戰能力也越強,相應的,被分配的任務也會越危險。
柏林訓練很努力,分配下來的編號也配得上他的期待,是A。他看到隊員分配結果後先是驚喜,他和紀伍新人時期就一個宿舍,彼此熟悉,能夠分到一起進行任務再好不過。随之而來的就是一點驚訝,另一個隊員是……陳德洋,也是他們的隊長。半年裏,柏林聽過很多次他的名字。成績是一方面,陳德洋幾乎每次訓練都排名第一,而另一方面是因為……他長的也挺出衆。
好看的人到哪裏都會成為焦點,陳德洋跟柏林幾乎同一時間進入基地,但是不過一個月陳德洋就在新生中有了名氣,不少人将他作為閑暇時候的談資。
或是聊聊他的訓練手法,或是羨慕他的作戰天賦,倒是很少有人說起陳德洋的性格,因為陳德洋幾乎不怎麽與人有多餘的接觸。
基地裏的每一個人都被賦予了衆望,每天不間斷的演習和競争足以讓人疲憊。這時候,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和交流,哪怕是吃飯路上的短短幾句聊天也總會讓人感到一點放松。
但是柏林很少見到陳德洋與他人的交流,問起來,同期會帶着點惡意地調侃他高冷,教練會說德洋同學比較內向,總之,不怎麽說話。
後來的一次任務中,柏林偶然向陳德洋提起過這些評價,陳德洋笑笑,說他們說的也沒錯,我可能就是比較孤僻。
柏林看着他,心裏有點難受。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分配隊伍後,任務一下上了一個階層,不管是數量還是難度上。三人每天奔波于各地沿海,累得回去倒頭就睡,不再會像新生時期一樣對未來充滿熱血與期望了。
事實上,真正深入前線時,很難有人繼續保持希望,變異體實在太多了,過去,人類僅僅探索了百分之五的海洋,如今卻要面對全部海洋生物的挑戰。
每天都能活到明天就算是完美的人生。
什麽時候一切能結束呢?
他們都清楚,或許,永遠都不會結束了。
陳德洋站在海邊,看着海浪一次又一次起落。
旁邊還躺着幾個小時前處理掉的八爪章魚屍體。
……或許,不只八爪。
明明已經死掉了,觸手卻還在緩慢地蠕動,向着不知何方前進。
陳德洋沒再管它,依舊沉思地看着大海。夜幕下,灰色的海水一遍一遍沖刷着海岸,留下一些不知名的固體顆粒。
小時候他和外爺就住在這邊。白天,外爺去捕魚,陳德洋去上學,傍晚,他和外爺一起去賣魚,晚上,他會在昏暗的燈光下寫作業,外爺為他熬粥。
房間很小很潮濕,聞着像陳舊的雨水。
但是陳德洋卻很喜歡,這是大海的味道,藍色的。
之後就變了,污水進入大海裏,外爺失去了生計。那一年,陳德洋十二歲。
那時候,他已經能看懂大人眼裏的愁苦,于是他也暗下決心,長大後一定要改變世界,拯救海洋!
這個理想被他寫進了作文裏,作文被老師誇獎,并且讓他在全班面前朗誦,最後獲得了一衆掌聲,甚至還被評為了市級優秀作文。
陳德洋站在頒獎臺上時,天氣很好,陽光普照大地,未來一切充滿希望。
現在他二十歲,一切毫無改變。
甚至更糟了。陳德洋想。
一束刺眼的燈光打斷了他,是燈塔的探照燈。陳德洋恍然意識到現在是晚上,他已經在海邊站了兩個多小時。
基地有門禁,除了任務需要等特殊情況,其餘人必須在晚上十一點前回到基地。最近管控也愈發嚴格,傳言有變異體已經進化成了“僞人”,以便潛入人類地盤。
陳德洋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多,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走回去,他想吹吹風。
觸手還在挪動,陳德洋盯了它好一會兒,确定了它是想回到大海。
章魚的腦袋還在旁邊,眼球發灰,似乎已經開始腐爛。
猶豫了一下,陳德洋還是把觸手提到了海岸線,他思考了一秒這是否和自己斬殺所有變異體的任務有相違背,最終決定不思考。
觸手一經脫手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大海,被海水包裹着游向遠處,最後消失不見。
我的夢想是讓大海重新變藍!
很了不起的夢想!大家掌聲鼓勵,德洋同學要為此好好奮鬥哦。
大海傳來腥臭的味道,陳德洋突然對自己生出濃濃的厭倦。
回到宿舍的時候剛好十一點,紀伍看見他,呼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陳德洋失笑。
以往的話,紀伍可能會随便開兩個玩笑,但今天他沒有。
“不知道……總覺得你下一秒就可以消失,”紀伍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
“德洋,我說我們三也認識這麽久了,經歷過這麽多任務也算是共患難的兄弟了,別老是一個人呗,有什麽不開心的事都可以跟我和柏林講的。”
陳德洋愣了愣,啊了一聲都不知道說什麽,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
“不是的,我沒有不開心。”
柏林洗完澡從廁所出來就看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空氣中彌漫着一絲尴尬。
“幹嘛呢你們,玩鬥雞眼啊,明天還有任務呢,快去洗漱睡覺才是正事。”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向柏林投來感激的眼神,趕緊收拾自個的去了。
深夜,陳德洋在床上躺了很久也沒睡着。
紀伍今天的話有點突然,但陳德洋知道他其實是在關心自己。
組成隊伍後宿舍也會随之改變,柏林本身和紀伍以前就一個宿舍,自然會更熟悉,但重新分宿舍後他們兩個幹什麽都會有意識地帶上陳德洋一起,怕他會覺得被孤立。
是自己的問題。陳德洋默默地想着,他拒絕了兩人大多數時候好意的邀請,讓他們難堪。
明天再道個歉吧,順便說一下,他并沒有不開心,只是……高強度的殺戮讓他感到疲倦。陳德洋在徹底進入夢鄉之前這麽決定了。
但事情的發展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紀伍大概以為這是陳德洋終于願意打開心門接納他們的意思,開心地給了他一個熊抱。
“那這次月假我們一起去看展吧,哈哈我搶到了三張票!”
……陳德洋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瞥見柏林也帶着期望的眼神望着他,于是只好硬生生轉了口。
“好……好的。”
“太好了!你們知道嗎?聽說這次會有人魚耶,童話裏的人魚!沒想到真的存在,好想看看什麽樣子啊……”
自從海洋被污染後,很多新生物就自發地出現在了大衆眼前。
不過是以變異體的方式。
人魚,陳德洋一直記得小時候未解之謎的圖書裏總會提到這個神秘的生物。原來真的有這個物種嗎?
他突然起了一點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