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你就一定要當個被寵壞的……
兒時的場景似乎重現了, 但是以一種齊凜感覺想哭的方式。
現在輪到他自己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了。他還得時不時地翻看旁邊比他還要高的文件櫃,從裏頭找到合适的文獻來引用,然後抓耳撓腮地幫那群榆木腦袋想到更好的點子, 關于如何重建城郭、恢複交通、運輸物資、重塑工業、引渡居民……
他确實上過課,沈淵也确實試圖教過他這些東西。但是……他果然還是好恨這些文書工作!現在更恨了!
齊凜欲哭無淚地咬了咬筆杆子,在頭疼欲裂的縫隙裏偷眼去看沈淵的身影。
他師父專注地翻看文件已經有一陣子了,重新戴上了他的那副聊勝于無的眼鏡,認真沉思時眉頭略皺, 看起來分外性感。
他好像暫時顧不上管在開小差的徒弟。
齊凜于是心念一動,突然想到:師父現在的心情是什麽樣的,和我一樣覺得又難過又輕松嗎?師父的心靈是否和別人一樣, 也有欲說還休的特別色彩……那現在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
壞心思一旦生起,就很難再壓抑下去了。
齊凜趁着大宗師的沉思期間, 偷偷從口袋裏拿出了那顆邪魔的眼球, 然後透過它看向了眼前那道淵渟岳峙的身影。
他首先看到了暗色的基調,像一枚混沌的琥珀,包裹着極其深沉的夜色, 明明蘊藏了很多情緒,但被一雙無情的手磨平了蹤跡,掩蓋了光芒。
原來這就是邪魔眼裏的大宗師沈淵,像一把藏在匣中的刀。
鋒銳無匹,可是隐姓埋名。
他和齊凜是決然不同的兩種靈能者。齊凜是不守規矩的天才,而沈淵則是世人眼中完美的最強靈能者, 他永遠沉穩、理智、毫無破綻, 鎮守了靈能源泉十多年,沒有出過一絲差錯,幾乎給人以一種全知全能的神明印象。
“齊凜。”
沈淵的呼喚打斷了齊凜出了神的凝視, 他看到師父深深皺起了眉頭。
沈淵顯然察覺到了靈能腐化的氣息,他問:“你手裏拿着什麽東西?”
齊凜将這枚圓形的珠子放到了桌上,乖巧地回答說:“是之前幹掉的一頭邪魔的眼珠子,師父,我發現邪魔的眼睛能看到不太一樣的世界。”
不出所料的是,大宗師并不贊同他的這種做法。沈淵看了一眼這塊邪魔的碎片,淡淡道:“處理掉它,齊凜,你知道這不符合規矩,別讓我再看見你和邪魔厮混在一起——碎片也不行。”
齊凜的狡辯在出口之前就被堵了回去,他只好聳了聳肩。
如果換作以前,他應該已經忍不住開口和師父争吵起來了。和邪魔鬥智鬥勇是他的天賦能力和個人愛好,他始終覺得這麽做無可厚非……直到現在也是。
但他也能理解師父口中的規矩。于是齊凜說:“我會處理掉它的,師父。只是……如果我沒有天賦,師父,如果我是個很普通的靈能者,你還會像現在一樣偏愛我嗎?”
哦,在他問出聲之前,其實他已經很确定答案是肯定的。
而沈淵也很确定他在明知故問,揉了揉眉心地說道:“這和遵守規矩有什麽關系?你就一定要當個被寵壞的小孩,是嗎?”
齊凜盤腿坐在椅子上,給了他師父一個更好的答案:“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就是會一直尋找自己被偏愛的證明啊,師父。我只是害怕讓你失望,害怕你丢掉我,所以一直執着于成為最特殊、也最好的。”
這次沈淵沉默了很久,好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齊凜。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知道那不會發生。”
“我現在知道了,師父,你當然不會丢掉我。”齊凜得意地笑了起來,眼角帶着情意朦胧的紅暈,“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間,那些永遠不會複制或者重來的時間。哪怕我現在死了,也依舊會是你生命裏最特殊的那個。”
“別胡說。”沈淵皺了皺眉。
他們在柔和的燈光中對視,齊凜就像一頭慵懶的猛獸般趴伏着,放肆地将腦袋擱在自己胳膊上,歪着頭打量沈淵。
沈淵看到了一些過去未曾注意到的細節,例如紅色如流火的發尾,嘴角狡黠又邪惡的弧度,輕輕敲打着旋律的指尖。他的小弟子如今身量颀長,眉角斜飛入鬓,比起從前純粹的張揚更多了一分危險性,已經是個很強大的alpha……如今他還願意乖順地坐在讨厭的辦公桌前被罰寫文件,只不過是因為還肯聽自己的話。
一只從小養大的獅子,已經擁有了噬主的能力。誰也說不清他現在的隐忍是出于多年來的習慣,本能裏被許多場教訓所镌刻進去的敬畏……還是那份難以捉摸的愛?
沈淵慶幸自己将一瞬間的動搖掩藏得很好。
他從齊凜手裏接過了那枚邪魔的眼球,用靈能将它揉碎成齑粉,然後最後一次警告他:“處理掉那頭邪魔。”
“我會的。”齊凜拉長了聲調地回複着,沒忘記為自己讨價還價,“那我可以少寫一千字嗎?師父,求求你了。”
大宗師默許了他的請求,并像以前一樣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
……
結束了這天的冥想之後,齊凜就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向關着邪魔的牢籠,他嘴裏甚至還叼着一根牙刷。
“咕嚕咕嚕……”齊凜刷着牙說,“你好啊彤彤,晚安,我是來道別的。”
無精打采地坐在籠子裏的邪魔一瞬間驚起,瞪大了剩下的七只眼睛:“你要殺我?為什麽?我以為我們的交易進行得很愉快!”
“因為師父不讓我們交朋友……”齊凜用一種很做作的語氣說。
“哦得了吧,你根本不是那種會聽話的乖小孩!”
“好吧。”齊凜聳了聳肩,将牙刷放回杯子裏,開始說另一些實話,“因為我已經知道你們邪魔眼裏的世界長什麽樣子了,接下來我可以自己去看,用不着你的眼睛了。”
“什麽?!”邪魔立起身子,眼珠子們震驚地盯着他不停看,“不可能,人類永遠不可能學會心靈視野,不可能的,你才拿走我的眼睛不到兩天……”它說話混亂,因為腦子也不敢相信,此刻不停重複着的話更像是想要說服自己。
“這就是靈能,朋友,”齊凜輕松地說着,“這個領域對我來說沒有不可能。”
他伸出一只手,隔着靈能牢籠釋放出一股極具侵略性的靈能,它沿着鎖鏈湧了上來,化為一只巨手扼住了邪魔的咽喉。
“等等……”邪魔蜘蛛仍舊在試圖挽回局面,“我們可以進行更多交易,我們可以做朋友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亞空間更多的情報……”
“但你學得太慢了。”齊凜盯着它,笑容既天真又邪惡,仿佛早已洞悉它內心所圖謀的一切計劃,“我才不和差生交朋友。再見了,彤彤,我會記得你的。”
邪魔在慘叫聲中化為碎片,被驅逐向亞空間中,只在周圍的空氣裏留下一圈漣漪。
而齊凜端着他的牙刷杯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只是在路過窗邊時,凝神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
他對着那夜幕嘟囔:“你怎麽也來找我?不怕我順手把你也碾碎了嗎?”
“不,年輕的大宗師,你暫時不想殺我。”夜色中的一對狹長橫瞳如此回複道,然後是一對雄壯的鹿角組成了遠方影影幢幢的密林。
“你怎麽能肯定呢,親愛的麋獅?”齊凜靠在窗臺前說,“所有邪魔都是靈能者的敵人,沒有例外。”
“因為我不僅僅是敵人,也是你的野心。”麋獅低下頭回複道,“你可以從我這裏學到更多東西。想要試試嗎,靈能者?”
齊凜暗紅色的眼睛望着深沉夜色中的天際線,過了一會兒才回複:“不,不行,師父會生氣的。”
他阖上了窗戶,任由晚風将窗棱吹動得撲棱作響,自顧自拿着牙刷杯回房間了。
他的五千字作業可還沒寫完呢!才沒功夫和這些話痨邪魔閑聊。
齊凜必須要再次重申自己有多讨厭這些文書工作。他想象自己成為大宗師之後的日子裏要如何應對這些東西,要像沈淵一樣分出一半的時間來埋頭苦幹麽?那他大概會很快就被榨幹變成行屍走肉的。
或許他到時候可以再改一些規矩,比如組建一個秘書和顧問團隊,要不奴役一些邪魔讓它們每天工作12個小時?反正邪魔又不需要工資。
又或者……幹脆哄着師父來繼續做這些事情吧?雖說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沈淵不贊同的眼神,但只要自己故意辦砸那麽兩三件事情,師父肯定又會看不下去地出手幹預。
看吧,壞學生就是可以把師父吃得死死的。
齊凜聳了聳肩,于是開始絞盡腦汁地繼續寫作業。他把自己剛才的設想也寫進去了,有點希望師父不會仔細去看,但又存了點“就讓師父看見吧”的壞心思,想象沈淵這次會不會抽出鞭子來,像小時候那樣嚴厲對待自己。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他才寫完了這份作業,然後興沖沖帶着它去找他嚴厲的老師了。
沈淵的行程總是控制很精确,這個時間他正在進行一些日常的晨練,例如使用靈能打一百個十環。
他注意到了齊凜正在靶場外專注地看着自己,但并沒有打亂接下來的計劃。只是在暫停的時候接過齊凜遞來的水,說:“你現在更應該在繼續寫你的建議書。”
“我已經熬夜寫完了,師父。”齊凜洋洋自得地說,“我不想錯過早練,所以就來了……師父,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他緊盯着他師父,笑容逐漸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