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陽墜落第 53 章 零下二十五

彌雅打開門,發現玄關前多了雙男士皮鞋,樣式有些眼熟。

索默太太聽到響動,從廚房中轉出來。她身後還跟了另一個人。

彌雅看清來客,訝然睜大眼睛:“蘭波……教官?你怎麽來了?”

“他有個好消息想親口告訴你。”索默太太難得彎起眉眼。

彌雅內心頓時有了猜想。

“你被海外交流項目錄取了,恭喜你,”蘭波眼中含笑,“這是內部消息,正式通知可能還要過幾天。”

蘭波毫無作僞痕跡的喜悅令彌雅也不由內心雀躍。他此刻注視她的神情比結果本身更令她高興:她沒有讓他失望。彌雅感到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好消息”,該如何應對也是陌生的。她無措地沉默片刻,才讷讷地擠出兩句生硬的致謝詞:“謝謝你專門過來告訴我……也謝謝你為我争取推薦名額。”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蘭波湛藍雙眸随須臾的停頓起了些微波瀾,有什麽情緒在浮上湖面前就被壓住,他克制而溫和地道,“彌雅,我為你驕傲。”

彌雅不禁低下頭。不止雙頰,胸口也是熱的。

但在歡喜的潮湧之中,憂愁就像梭行于雪白水花下的銀色細魚,時不時地鱗光一閃。申請成功不僅意味着她要踏上另一片土地。她不敢問那時蘭波會在哪裏。至少不能現在問。

索默太太向蘭波提議:“你們應該慶祝一下。她幾乎每天都在下課之後直接回來用功,理應得到獎賞。至少得有一頓像樣的晚餐,畢竟我可不以廚藝見長。”

“這段時間也多虧您照顧彌雅,不如我們三個人一起出去用晚餐吧?”

索默太太幹脆地一擺頭:“不,我就算了。每次我和什麽人一起出去吃飯,最後都會搶風頭。”

蘭波聞言無奈地勾唇,看向彌雅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詢問她的意見:“你怎麽想,彌雅?”

“你不用回營地嗎?”

彌雅的反應令蘭波怔了一下。

“今天我正好有事請假。”

“那樣的話……”彌雅點了點頭,“我可以先去換身衣服麽?”

“當然。”

彌雅快步走進借住的客房,背脊抵住房門關上,輕輕呼出一口長氣。心莫名跳得很快。此前随着申請材料截止日期接近,周末蘭波進城來見她也大都只談正事或是為她做最後的語言訓練。今天是暌違許久與他獨處的機會。

雖然蘭波未必會把這視作約會,但彌雅立刻開始為如何準備而發愁。

将衣櫃從中打開到最大,她看着裏面懸挂着的兩條連衣裙、一件襯衫和一條褲子,不由自主垮下肩膀。如果不是克拉拉的好意,她連這些衣服都沒有。而缺了克拉拉的瓶瓶罐罐和她妙手施加的魔法,想改頭換面令蘭波驚豔自然也是癡心妄想。

想到這裏,彌雅便有些恹恹的,随意從衣架上扯下更适合今天溫度的白色短袖連衣裙換上。而後,她俯身湊近放置在邊櫃上的鏡子,正準備拿起梳子打理頭發,動作忽然一頓,轉而繞到寫字臺邊,從抽屜中翻找出一條綠色細緞帶。

那是曾經帶來魔法的幸運物。

克拉拉教過彌雅怎麽用絲帶在發間束上蝴蝶結。但彌雅學完之後就沒怎麽實踐,此刻突然想起來,嘗試數次過後,雖然勉強将緞帶固定住了,但在鏡子裏左看右看,她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總之比不上原版,反而透出拙劣。

彌雅用力搖頭,将緞帶拆開取下,幾乎恨恨地将自己弄亂的發絲梳順。

自從她與蘭波成為“戀人”已經一個多月,期間大半個月都分隔兩處,雖然晚間有一線相連,見面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當然說不上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不如說,彌雅反而越來越不明白蘭波對她究竟是怎麽看的。他顯然并不讨厭她,有時候甚至像是被她吸引,但彌雅能确定的事也到此為止了。

她再怎麽精心準備,也不過是将她本就袒露無遺的心思又一次地表現出來而已。何必再在這裏浪費時間。

念及此,彌雅便打開門,氣勢洶洶地往門廳快步走。

哪知蘭波就站在走廊拐角,她差點撞上他。

“準備好了?”這麽說着,他垂眸看向她,目光微微一凝。

彌雅順着他的目光低頭,重新打量身上的裙子:硬挺的白色布料,襯衫式的小V字領口開到鎖骨下的位置,收腰。克拉拉身材嬌小,在她身上裙擺落到小腿位置,上身也頗為寬松;但對彌雅來說,這連衣裙恰及膝,胸口尺寸也剛剛好,在轉身的時候甚至有些緊繃。在蘭波的注視下,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意間做了個十分正确的選擇。衣櫃裏另外那條連衣裙沒有那麽強調身體線條。

帶着惡作劇的心思,彌雅挺胸收腹,後退一步轉了個圈,裙擺随之揚起。确認索默太太已經上樓了,她笑嘻嘻地輕聲問:“你喜歡我這身嗎?”

“很合适你。”

“我問的是你——”彌雅的追問戛然而止。

如果是以往,當她以帶點桃色意味的動作和言語揶揄,蘭波會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但這一次他沒有。

他在以注視異性的眼神看她。

這種來自男人的凝視彌雅并不陌生。她本能地顫栗了一記。但随即湧上心頭的并非厭惡。也許因為蘭波不躲不閃的坦蕩,又可能只是因為他是蘭波。彌雅甚至希望他的目光再有侵略性一些。她不介意他用想象填補被遮蔽的部分——如果他真的會那麽做的話。

誰都沒有說話,但百葉窗格低垂的夏日午後突然顯得炎熱。

蘭波輕咳一聲,轉身面向門口:“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今天時間還算充裕。”

彌雅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去,露骨地打量他的神色,試圖尋找窘迫或是不自然的痕跡。

蘭波略含譴責意味地斜睨她,藍眼睛裏有火苗似的光點閃爍了一下。彌雅心情頓時又好了不少。

他重複問題:“彌雅?有什麽想法嗎?”

她認真思索片刻:“市中心才有的那種有軌電車,我每次上下學經過,都想坐一次。”

“那條線一端的終點站是山上的舊植物園,景色很好,可以到那裏走一走再到山下吃晚飯。”

“聽上去不錯。”

蘭波為彌雅打開門,與她一同走下門前臺階。彌雅已經十分熟悉的灰褐色轎車停在林蔭路邊,她自然而然地鑽進副駕駛座。啓動電源之前,蘭波先從置物檔格裏取出一副墨鏡戴上了。

彌雅大感新鮮,眨巴着眼睛盯着他。蘭波似乎有些好笑,伸手将她那側的遮光板翻下來:“現在這個時間陽光很刺眼。”頓了頓,他又說:“戴了太陽鏡,即便在城中撞見熟人,也不會那麽容易被認出來。”

“有什麽不可見人的?”今天蘭波身上氛圍出奇得放松,彌雅為之感染,試探的措辭便更為大膽,“反正你只是帶着負責的學員出去慶祝申請項目成功,又不是約會。”

蘭波沉默片刻才淡淡回道:“我沒那麽說。”

“什麽?”彌雅下意識發出一個疑問的單詞。但蘭波的潛臺詞已經在思緒更深處變得明晰無疑。她只是難以相信他真的是那個意思。

蘭波神情一瞬頗為複雜。又緘默須臾,他嘆息似地宣告:“這是約會。”

彌雅呆然瞪視着他,突兀地往車窗上後挪。她怕再靠近一點,他就能聽到她因為一句話而失序狂奔起來的心跳聲。

“為什麽突然……”

“觀察期只有最後三天了,你之前很努力,是時候放松一下,”蘭波露出自嘲的微笑,“而且我也知道,到目前為止,我并沒有做什麽戀人該做的事。”

“如果我沒有被項目錄取,就不會有這個約會了?”

彌雅問得刁鑽,蘭波怔忡一瞬才搖頭:“這和申請結果沒有關系。”

她低下頭去,唇角上翹。

蘭波啓動引擎電源。

“等一下。”

他停住,耐心地等她說下去。

“領帶。”

蘭波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既然是約會,你可以不用那麽正式,”彌雅眼神閃爍,“我沒見過你不打領帶的樣子。”

蘭波顯然沒想到她會提這種要求。

彌雅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我知道怎麽解。”

蘭波捉住她的手,輕柔卻也堅決地放回原處。彌雅心頭一突,懊悔地咬住下唇。她可能做過頭了,蘭波只主動一點她就得意忘形。但下一刻,蘭波已經自己松開領帶,将它卷起來往儲物格子裏一塞。不僅如此,蘭波還解開了襯衣最上端的紐扣。

彌雅無聲吞咽了一記。

總是周到又守規矩的人,突然露出這樣随意潇灑的一面,驚心動魄。

“這樣确實更自然一些。”這麽說着,蘭波轉動方向盤駛上車道。

彌雅以手背探了探臉頰的溫度,等經過一個路口才找回嗓音:“發生了……什麽嗎?”

不需要她多解釋為什麽抛出這個問題,蘭波便會意。他澀然笑了笑:“那天之後,我想了很多。甚至向人求助解惑。”

數拍停頓。

“但最後,我總是繞回原點,”他直視前方道路,嗓音沒有顫抖,“回到兩個無解的問題。”

彌雅想問是哪兩個問題。但一種可怕的預感阻止她那麽做。

又一個街區倒退着遠去。

彌雅意識到車速很快,比往常快許多。

蘭波依舊很平靜。他看她一眼,視線在觸及她的瞬間便開始回撤。他的雙眸深處、話語的背面潛伏着令彌雅不安的陰影,攢動着,糾纏他,也吸引住她,每時每刻。那與絕望十分接近,又和喜悅幾乎同質。即便如此,蘭波口氣卻稱得上輕松愉快:

“我不禁覺得,也許偶爾地,不去考慮那麽多——甚至說,什麽都不想會更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穿毛衣的羊的地雷,拿着棒棒糖來催更的手榴彈!

旁白:米哈爾·蘭波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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