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堕落……
在齊凜昏迷着的這幾天裏, 沈淵每天都會過來坐上一會兒。
他有時也會陪齊凜說說話,雖然那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語;其他時候只是沉默,偶爾替齊凜擦拭身體, 或者嘗試驅散他體內的腐化。
那些頑固的靈能腐化仿佛已經紮根在齊凜的身體裏,在晨昏變化之際,有時令他的形體外顯出一些亞空間的幻影,例如并不存在的眼睛或長有棘刺的尾巴。
在某個風聲呼嘯的夜晚,沈淵在旁邊的床上入睡, 然後夢到了齊凜。
他夢到自己多年前遇到的齊凜是一頭小怪物,長着野心勃勃的鹿角,卻有一條小狗般毛茸茸的尾巴, 當小齊凜一頭紮進自己懷裏的時候,那兩根初具雛形的稚嫩鹿角就會頂在自己胸口, 那樣他就很難把小徒弟再輕松地抱起來。
他在夢裏不合時宜地想到:齊凜一定很不喜歡自己的尾巴, 因為那太容易暴露情緒了,一見到師父想必就會搖晃個不停,他會惱羞成怒的。
然後他接着夢到年長一些的齊凜, 仿佛是在一眨眼間的功夫就已經和自己一般身高,那對雄壯的鹿角則更為醒目些,在他戰鬥的時候常常被鮮紅的血所浸透,幾乎就像是……一頭邪魔。
齊凜變成了靈能戰場上的怪物。
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但也遭受世人的非議, 永遠不被世俗所接受。
到那時他作為師父, 又該何以救他?
沈淵從這場悲傷的夢境裏驚醒,發現窗戶已經被夜風吹開,窗棱正在嘎吱作響。他走上前去關上窗, 隔絕了外面嗚咽的風聲,然後回過頭時正對上了一對暗紅色的眼睛。
“師父……”
看到師父後齊凜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假如這會兒沒有躺在床上,假如身後真的有一條毛茸茸的尾巴,現在應該已經搖晃起來了——
不知怎麽的,沈淵突然對自己的這番聯想感到十分羞愧。他坐回到齊凜的床邊,語調比平時顯得更溫和了數倍:“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
正相反,齊凜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斥着力量。
他的頭腦非常清晰,四肢倍感有力,源源不斷的行動力正在從脊椎深處湧現出來。他從沒感覺這麽好過!
“我這是機械飛升了嗎?”齊凜傻乎乎地問着,擡起手反複翻看,十分驚訝地看着自己皮膚上被腐化的痕跡,“等會兒,我好像……”
“你差點被腐化堕落。”沈淵說。
齊凜安靜了那麽一小會兒,然後滿不在乎地答道:“那就是還沒有!師父,我就說過我是無敵的!永遠都不會被邪魔腐化,你看吧。”
他沒心沒肺地擡了擡下巴,高興地等着師父的誇獎,順便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準備立刻下床——反正身體好得很,沒有半分病痛。
但緊接着他發現自己的腳踝上有一節銀色的鎖鏈——是靈能鎖鏈,長度剛好夠他在病房裏走動,卻無法去到外面。
怪不得他只感覺精力充沛,體內的靈能卻有些萎靡不振。他還從來沒戴過靈能鎖鏈呢,不知道靈能被抑制原來是這種感受。
沈淵開口道:“你身上的腐化尚未清除,這是規矩。”
“我知道,師父。”齊凜是知道這個規矩的:一旦靈能者遭遇了腐化卻無法及時祛除的話,就有可能被戴上靈能鎖鏈,既是防止他突然堕落後暴走傷人,也是為了進一步抑制腐化蔓延的速度,在一定程度上隔絕靈能邪魔的影響。
他剛才沉默的原因,其實是想起了曾經在冥想室裏見過的那個未來——他把師父鎖起來的僭越畫面。
一些微妙的心虛感讓齊凜不易察覺地臉紅了起來,他低下頭假裝研究起了鎖鏈。
沈淵不明所以,傾身過來觸摸他的額頭,确認他身上因為受傷而導致的高熱已經退去。
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圍繞了齊凜,他不知道師父在自己的病房裏待了多久,這股信息素讓他這會兒臉色徹底紅了起來。在沈淵問出口之前,他捂着臉說:“求你了,別問,師父。”
沈淵重新擡起身子,有些驚奇又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弟子。齊凜知道自己連耳朵都紅着嗎?他從沒見過自己的逆徒流露出這麽害羞的一面,此刻甚至有些促狹的想要多看看,于是故意用自己威嚴的眼神沉着地看着他。
這一招在過去可能會奏效,但這次齊凜打定了主意要閉上嘴巴。
師父要是知道他腦子裏都轉着些什麽大逆不道的念頭,這次肯定要把他連腿都打斷的!
最後齊凜還是用出了自己賴皮的絕招:“我好渴,師父,你去給我倒杯冰水吧。”
“你倒使喚起你師父來了。”沈淵好笑地并攏雙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命令齊凜躺回床上,自己則真的起身去給他倒水了。
騙走了師父,齊凜呆呆靠在床頭,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些什麽。
……
接下來的日子裏,師徒倆都只能留在醫院養傷,被嚴令禁止再執行任務或參與戰鬥。
沈淵可以早些離開,但他過于擔心自己小弟子的情況,因此決定把戴着靈能鎖鏈的齊凜一并帶回別館靜養,這段時間他們倆都不适合靠近靈能源泉。
齊凜身上的腐化痕跡有持續減輕的趨勢,雖然他本人早就不在意這個了。
沈淵也适當地延長了一些鎖鏈,讓齊凜至少可以在別館內自由行動,不至于就連洗個澡都得喊一聲師父在外面看着了。
日子平靜得一如從前,唯一的區別只是齊凜不能像關禁閉一樣離家出走了。可他最近也安靜乖巧得過分,好像突然轉性了一般,不再天天想着溜出去喝杯小酒,反而培養了一些諸如素描般的愛好。
沈淵一邊警惕着這逆徒随時可能的小動作(不是指他偷看洗澡),一邊卻覺得這樣也挺好,希望齊凜能借着這次養傷好好打磨自己的個性,做個足夠沉穩的繼承人。
事實證明,大宗師确實太了解自己的小徒弟了。
齊凜表現得乖巧的唯一原因,只不過是他在研究自己新獲得的能力罷了。
反正他現在動用不了靈能,戴着靈能鎖鏈也十足的安全,在晨昏交界的時候他就會主動招呼一些弱小的邪魔。
先前他就能看到心靈破綻的色彩,現在在和麋獅進行了交易之後,他已經能和尚未成形、甚至還未入侵現實世界的邪魔進行交談了。
從一個對beta伴侶不忠的保安身邊,他看到了代表縱-欲的邪魔;從另一個對現實社會不滿的外賣員身上,他看到了代表憤怒的邪魔……他試着動用那天的力量,命令這些邪魔做一些小事,就像他命令靈能腐化從沈淵身上退卻一樣。
齊凜驚奇地發現,那些邪魔根據力量的多寡,會或多或少地聽從自己的命令。它們匍匐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就和臣服另一頭更強大的邪魔一模一樣,或許對它們來說原本就沒有種族之分,只不過是靈能劃分出了每個生命體的等級罷了。
他偷偷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畫下這些邪魔的模樣,并将前面幾頁留給了心藻、刃瞳者和麋獅。因為他的繪畫技巧太過糟糕,那些塗鴉看上去就像黑色的毛線團裏裹着一只搗亂的貓,所以也并未引起沈淵的注意。
直到那天黃昏,齊凜抓住了一只象征狂放的邪魔,它長着一對寬闊的半透明羽翼。
齊凜突發奇想,問它:“如果我可以使用彤彤的眼睛,那是不是證明我也可以使用你的翅膀?”
這頭弱小的邪魔初具形狀,甚至還不具備完整的思考能力,就被齊凜踩在了腳下。
他臉上的笑容天真又好奇,像個殘忍而不自知的孩子,反手握住了自己戴着的靈能鎖鏈,用它纏繞在邪魔的翅膀上,一圈、又一圈……直到邪魔在一聲尖嘯中消失。
他将這對翅膀絞了下來。雖然無法使用自己被抑制着的靈能,但齊凜仔細地感受邪魔的碎片上蘊含着的力量,他渾身上下如同刺青般的腐化痕跡似乎随之亮起,一股微弱的力量從他的指尖流淌進來,凝聚向他所命令的位置。
……落日西沉之際,沈淵踏入房間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齊凜的頭頂是一對虛幻的鹿角,身後是一對漆黑的羽翼,正在好奇地擡起手觀看自己的掌心。他腳邊的靈能鎖鏈仍然在盤踞着,但已經鎖不住這頭怪物,只待振翅一躍,就要離開這個現實世界。
在自己意識到之前,沈淵的靈能便洶湧地出現。
乒——
房間裏所有的玻璃都在瞬間碎裂,強大的靈能直接将齊凜砸飛到了牆上。他無法動用自己的靈能來對抗,只在瞬間感覺到巨力鉗制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到好像要把自己直接掐死在這裏。
“咳咳咳!”
齊凜本能地伸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但他現在當然掰不開沈淵的靈能。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師父……你要殺了我嗎?”
沈淵的身影仍然立在房間門口一動不動,但驟縮的瞳仁和起伏着的胸膛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恐懼占據了上風,大宗師這一次怫然大怒,聲音像浸透了冰雪:“齊凜,我說過,邪魔是絕對的敵人……”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堕落。
天邊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晖在此刻收回。
被高高舉起的齊凜漸漸褪去了邪魔的痕跡,鹿角脫落、羽翼消散,不再是噩夢般的怪物形象。
大宗師的靈能也在同一時刻收回了。齊凜脫力地跌倒在地,狼狽咳嗽起來。
“齊凜。”他的師父不像剛才那麽冷酷了,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和那頭邪魔有了往來?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