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殿的氣氛沉悶得吓人。
偌大威嚴的宮殿中,宮人連呼吸聲都變得安靜,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炎帝的黴頭。誰都看得出來,炎帝這幾日沉默之下的壓抑怒火,如同平靜山頭掩蓋下的活火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噴發。
這幾日群臣彈劾林硯的奏折紛紛揚揚如同雪花,每一日都會遞上來不少,來來去去的說辭都差不多。
這些結黨營私的大臣為了除掉林硯這個眼中釘,簡直不擇手段,無恥至極。林硯如此一個清廉深受百信愛戴的相國,被這些人寫成一個只為自己謀利的勢利之徒。
這些折子堆在案幾上,舒曲離只看了幾眼便再也不看。惡臭之語,看多反而污了眼睛。
這些大臣以為他恨極林硯,殊不知比起林硯,他更厭惡的是這些自以為是的愚蠢大臣。自以為洋洋得意,不可一世,殊不知一把刀劍已懸在自己的脖頸。
舒曲離手指按壓着自己的頭部,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薄唇抿起,看向一成不變的寂靜宮殿,無端覺得煩躁。
身邊跟随舒曲離多年的老寺人何雙适時上前:“陛下可是覺着悶了?要不出去走走?”
舒曲離輕輕點頭,默認何雙的想法。
舒曲離走出寝宮,來到禦花園中,只見禦花園仍有不少嬌豔的花開放,但花已呈現出凋敝的跡象,禦花園的荷塘之中只剩下焦黃的蓮葉枯杆,迎接着徹骨的寒風細雨。
眼前之景年複一年,年年若此,哪裏又有新意可言?
舒曲離本就沒有興致閑走,但此時讓他再回到寝宮卻是很不情願。他的心裏無端生起一點焦躁,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麽,只依着本能行走,腦海中想着一些事情出了神。
何雙突然道:“陛下,再往前一點就到狐公子的琉璃殿了。”
舒曲離聽到“狐公子”這三個字,首先就蹙起眉頭,心中怒火妒火霎時升起,讓他想忽略這些情緒都不能。
在受到狐星河的背叛之後,舒曲離對狐星河的所有喜歡都轉變成怨恨,就連聽到狐星河的名字都會讓他皺起眉頭。
舒曲離頓住腳步:“又如何?”
何雙立馬掌嘴道:“是小人多嘴了。”
舒曲離幽暗的眸光看着狐星河琉璃殿所在的方向,半晌微抿的唇沉下去一點,腳步卻不帶半點遲疑地朝着琉璃殿走去。
直接把何雙搞糊塗了,陛下的意思不是不想見狐公子麽,怎麽又自個兒朝狐公子那邊去了?陛下如今的心思是越來越難猜了。
舒曲離進入庭院,吓了琉璃殿的宮人一大跳。這些宮人反應過來立馬行禮,趕忙通報了炎帝到來的消息。
舒曲離眸光只落向一處,靜靜望着廊檐。連他自己也摸不清楚自己的心思,究竟是想看到狐星河多一點,還是厭惡看到狐星河多一點?
舒曲離瞳孔微縮,在狐星河的一剎那,心跳竟不自覺加快跳動幾拍。他第一時間視線落在狐星河面頰上,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瘦了,模樣似乎又比往日精致了些……
舒曲離所有的情緒都掩蓋下凜冽冷漠的表皮之下,無人能揣測舒曲離此時的想法。
他想上前将狐星河擁入懷中,卻在下一刻想起狐星河的背叛,讓他對狐星河深惡痛絕。兩種情緒交織,也不知哪種情緒占據上風。
狐星河來到炎帝面前,對炎帝行禮,模樣乖順有禮。
舒曲離卻敏銳地察覺到有些地方不一樣了,狐星河在他面前變得拘謹了,再沒有以前的随性恣意。
舒曲離心中愈發不快。
但見到狐星河行禮之後偷瞄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帶着緊張和情意,舒曲離的心情又奇異的平複一點。
舒曲離想,他瘦了,定是他這幾日冷落他的緣故,以至于他傷心難過得茶飯不思。
舒曲離想像以前一樣對待狐星河,喚他“阿狐”,與他調笑逗弄,只是心中卻始終有芥蒂。這個芥蒂便是林硯。
舒曲離突然就想知道狐星河的心思。
于是他開口對狐星河道:“林硯下獄了,阿狐應該知道這件事了吧。”
舒曲離語氣肯定。
狐星河的身子微不可見地僵硬一瞬,努力維持着面部表情的變化,不讓自己洩露過多的情緒。他低頭輕聲道:“嗯。”
舒曲離眸光緊盯着狐星河,不放過狐星河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嘴角還帶着笑意:“那阿狐是怎麽想的?”
狐星河小小地抽了口氣,用盡量平淡不帶感情的措辭道:“阿狐與相國大人不熟,只知道陛下這麽做,定然有陛下的考慮。”
舒曲離步步逼近:“如果說寡人這麽做,完全是因為你呢?”
狐星河心髒因為舒曲離的這句話狂跳起來,但越是在這種時候,狐星河的思維反而越發理智清醒。他腦子飛快思索着應對之法,嘴裏已回答道:“阿狐相信陛下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定然明白阿狐與相國大人都是清清白白的!”
舒曲離的瞳孔飛快收縮,氣息陡然變得森寒冰冷:“那寡人問你,若是清白之身,寡人進房時為何林硯正抱着你?是不是寡人再遲來一步就……”
狐星河後退一步,別開臉頰,難以啓齒:“那是身中迷藥的緣故……”
舒曲離眉眼幽邃得驚人,嘴角卻勾起笑意,如深淵中綻開的一朵妖異冷豔之花:“阿狐,寡人不怪你也不怪相國,你們都是我看中之人。只是……”
舒曲離話語微頓:“寡人接納你們任何一人,卻無法同時接納你們二人。寡人舍不得阿狐,就只能犧牲相國大人了。”
狐星河聞言一愣,萬萬沒想到炎帝竟然心狠至此,存了這種心思。他一時間拿不準炎帝是真的存了這種心思,還是單純只是想要試探自己。
然而當他看到舒曲離的表情,心已經涼了半截,舒曲離的表情再真不過,沒有絲毫作僞。他是真的存了這種心思!
狐星河不知不覺被舒曲離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若是選擇自己尋死來換林硯,等若承認自己對林硯有情意,至少也是抱有好感。炎帝絕不會容忍身邊人如此,這被他視作背叛和不忠。
但若是選擇存活自己犧牲林硯,舒曲離真的殺掉林硯,這會成為狐星河悔恨一生的事情,甚至影響到狐星河的道心。
這道題對狐星河而言,根本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舒曲離明明也知道這一點,也清楚狐星河的選擇,卻還是将狐星河刻意逼到這個份上。
狐星河深吸口氣,動了幾分真實的怒意,仰起下颌直視着舒曲離的眼睛。
舒曲離一怔。
狐星河的眼眸此時因為薄怒亮得驚人。他以前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這個眼神讓舒曲離意識到,狐星河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動怒了。
狐星河抿唇,毫不畏懼與舒曲離的眸光對視:“陛下如果非要讓我與相國大人只能活一個吧,就請賜死我吧。”
舒曲離喉結滾動,妒火差點燃燒得讓他理智全無。
狐星河一字一句,字字有力:“相國大人是國之相國,深受百姓愛戴,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男寵,我的命又怎能與相國大人的命相比?能夠用我的命來換相國大人的一命,我覺得很值。”
舒曲離眼眸暗沉得吓人:“你把相國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還重要?”
“相國不能死。”狐星河璀然一笑,笑容灑脫,絲毫不見對死亡的懼怕。
舒曲離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狐星河,灑脫從容,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貴氣,讓人忍不住想要征服他,折斷他的羽翼,将他束縛在身邊。
兩人僵持中,狐星河先嘆口氣,放柔語調:“陛下,你明明知道阿狐的選擇,也知道阿狐的選擇沒有錯,更不存在對相國大人有私情。可你還是要逼阿狐說出這種話,到底是為什麽?”
狐星河上前,在舒曲離複雜的眼神注視下,跪在了舒曲離跟前。他伸出手主動拉住舒曲離垂下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蹭着。
“陛下,你可知你每句話都傷阿狐傷得好深。你逼迫阿狐說出在意相國的話,難道你的心一點都不會痛麽?這樣做除了折磨你我,還有什麽用呢……”
一滴淚恰到好處從狐星河眼角滑落,濕潤了舒曲離的掌心。
這一滴淚如同滾燙的火石,燙得舒曲離一下抽回手。舒曲離唇角微微抽搐,強迫自己不去看狐星河的面容。
然而狐星河最後的輕嘆萦繞在他耳邊,讓他的心淩亂不能平靜。
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出這樣的話音,驀地舒曲離想到一個詞語——吃醋。
他只覺得荒唐無比,他有朝一日竟然也會吃醋?
不!不可能!
舒曲離憤怒地瞪了狐星河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琉璃殿,從其背影上來看,竟有種張皇失措的意味。
在炎帝離開之後,狐星河站起身望着舒曲離的背影,唇角的笑容一點點勾起。
他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
舒曲離正在他的引導下一點一點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只需要一個再大一點的刺激,就能讓炎帝真正的愛上自己。
狐族,天生就是引誘人心的妖精。
認真起來的狐星河開始逐步掌握主動權,調轉兩人的關系。
他相信,離開炎國的日子很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狐星河:你以為我是開挂麽?不,開挂都達不到我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