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甫坐在圈椅裏,從書桌的暗格內取出一套考究的繪畫工具。用棉花細細擦幹蝶骨表面的水,放在通風處吹幹。同時開始調顏料。老神甫親手磨制的不同顏料裝在一個個透明的狹小玻璃器皿內,色彩豔麗非凡。他挑了一支粗細合适的筆,沾着顏料在蝶骨上輕輕點畫起來。
安娜望着老神甫,竟也有些癡了。老人在人骨上作畫的神情比丈夫為新婚妻子描眉畫唇更投入、更深切。不信神的安娜終于有些明白了,信仰究竟能讓一個正常人變成什麽模樣。
一點燭光在書桌上搖曳,映得老人臉色紅潤。而暗夜裏,光與影在整整一盒97枚瑰麗蝶骨中交織出絕哀的氣息。一只只蝴蝶撲朔着、掙紮着,欲展翅飛翔,卻被老人狂熱的信仰束縛,像蛛絲一般,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牢牢捆住整個靈魂。無法動彈,哪怕只是一毫米。
安娜直直望着那支筆尖,不急不緩來往于透明的玻璃器皿和第98枚蝶骨間。勾勒,上色、線條流暢,色彩明麗,那看不見的靈魂卻被蛛絲越勒越緊,掙紮、掙紮、再掙紮,屋內寂靜無聲。
窗外晨光熹微,早起的鳥兒傳來啾鳴。老神甫擱下筆,陶醉在自己的作品裏。良久,他舉起蝶骨道,“知道這是什麽蝴蝶嗎?”
安娜開口,嗓子有些幹啞,語氣卻是平平淡淡的,“大紫琉璃灰蝶。”
“好看麽?”老神甫單手高高托着,好似蝴蝶下一刻就會乘着風盈盈起飛。
“死了,有什麽好看的。”少女答。第98個被無辜捆死的靈魂。
老神甫也不動怒,輕輕搖頭,“自然女神會接納他們的。轉世後能在林中自由飛翔,多美!”
安娜撲哧一笑,“我不信神。”
老神甫再度詫異的望向她,“光明聖女不信神?呵呵……這可真有意思……”他輕笑了一陣,又問,“那你信什麽?”
“信我自己。”少女迎着老人笑答。聲音不大,語氣堅定。
老神甫略一愣,“你是個特別的孩子。”走近她,“喜歡藍色嗎?那種泛着金屬光澤的熒藍色。”
“你在讓我選擇自己的骨頭要被抹上什麽顏色嗎?”安娜問,語調裏頗有些哭笑不得。
“你有權利,因為你的與衆不同。”老神甫嚴肅而慈祥的回答。從他溫和的嗓音裏根本無法想象這是一個殺了98個人的兇手。
安娜嘆了口氣,“我不想選擇。我怕死。”
老神甫徐徐展開笑容,宛若漣漪,“你不怕死。從沒見過瀕臨死亡還如此鎮定的人。”
安娜調皮的眨了眨眼睛,露出甜甜的笑顏卻讓她看上去有些柔媚,“我怕死。怕得要死。”
老神甫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到咳嗽、喘不過氣。花了很長時間,他平了氣息,道,“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人,我會以為你是神。”
他的手輕輕撫摸被禁锢的少女的發,然後是頭顱。蒼老的手指插在烏黑的發間,游走在頭皮上,引發少女一陣顫栗,另一只手握着一把20厘米長的鋒利刀刃。他輕聲安慰,“安心,我會把它做成世間最美的蝴蝶,熒藍色一定很适合你。”
鮮血漸漸從象牙般的肌膚裏滲出,在明晃晃的刀刃上蜿蜒,滴落。
門外,冷眼旁觀了一夜的凱爾心念,“黑貓,要死了。”
然而,他不會出手救害死愛麗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