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門調第 87 章 爛泥扶不上牆

漆黑的蛇尾上滿是鮮血,帶起一股腥風,直接将我推倒在地,大紅色的血契落在我的身旁,蛇尾消失,一切恢複平靜,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似的。

可我衣服上的鮮血在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那是柳伏城的尾巴。

他醒了。

耀光玻璃廠那一夜,柳伏城被天雷擊中,幾乎去了半條命,我連用幾道紙衣都沒能把他弄醒,他被帶走之後,對于我來說,就只剩下了八個字:生死未蔔,杳無音信。

如今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對于我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

就在我看着衣服上那些血跡的時候,血跡竟然自己迅速的暈染開來,所到之處,一片紅色的綢緞包裹在我的身上,片刻之間。我已經被一襲大紅嫁衣包裹住。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我就忙着締結血契了,倒把五彩衣的事情忘記了,好在,一張冥帖,果真換來了木晚晚的大紅嫁衣。

我沉了沉氣,伸手解開領口的盤扣,一點一點往下,撥開衣領,就看到裏面綠底紅邊的五彩衣,頓時松了一口氣。

大巫師果然沒騙我,木晚晚和木瑨燊拿着冥帖雙雙投胎轉世去了,在今後可能一世、兩世甚至是十世、百世之後,他們或許能夠一起重生人世間,做一對恩愛異常的甜蜜夫妻。

在木晚晚的罪孽完全洗清之後……

五彩衣的裏面,是白色的底衣,我順着底衣摸下去,一下子摸到了我自己的衣服,從裏面抽出包裹好的,我自己紮出來的金絲龍紋構架,圈上五彩衣的下擺,然後掐訣。念動羊皮卷上,關于催動金絲龍紋法力的心法,周身頓時起了一陣風,心法念完,雙手結印,重新拿起血契,朝着無字碑上按下去。

這一次,一按上去,無字碑上立刻蕩開紋路,一股寒氣由內而外爆發出來,一條蛇尾不停地在無字碑上盤桓。

我明顯能感覺到身上,大紅嫁衣下面,同樣有一股寒氣熨帖着我的皮膚,從我的領口蒸騰出來,整個人被凍得發抖。

無字碑也跟着顫動起來,整個古墓裏面都在顫抖,像是要塌了似的。

一聲聲嘶吼聲從無字碑中傳來,帶着怒氣,蛇尾在不停的掃動,像是要再次将我掃離無字碑一般。

但是這一次,無論他怎麽反抗,一道金光。順着他的蛇尾不停的攀延而上,所到之處,血紅色的蛇尾迅速結痂,長出蛇鱗,在蛇尾不停的翻動之下,閃着五彩的光。

看着無字碑上蛇尾的變化,我知道,五彩衣的法力已經被催動了,大巫師說的沒錯,在紙紮術方面,我一直天賦異禀,像是生來便是為紙紮術而活一般。

一圈一圈的蛇尾盤了起來,直到黑色的蛇頭猛然調轉過來,猩紅憤怒的眼睛對上我,而蛇頭之上,一朵白色的繡球頂在那裏,顯得尤為的詭異。

而幾乎是蛇頭轉過來的一瞬間,我的手心裏,一朵大紅色的繡球憑空出現,白色繡球連着紅色繡球,将我和柳伏城連在了一起,我當時心裏還想着,來了來了,締結血契的機會終于來了,只要柳伏城的血滴到這血契之上,我們之間從此便被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可奇怪的是,血契上面已然有了柳伏城的血,卻并沒有被無字碑吸進去,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彎腰去撿,手還沒碰到血契的時候,忽然就意識到不對。

什麽時候締結血契,需要一張這樣的血契文書了?還要我和柳伏城簽字按手印嗎?

血契跟冥帖本質上是不一樣的,冥帖就是冥界的婚帖,講究三媒六聘,八字合婚,一對新人需要在合婚這個儀式之後,才能彼此托付終身。

而血契,實質上是不對等的,是狩獵者與被奴役者之間的游戲,以血為嗣,這是主體,大多時候是不需要血契文書的,就算有,也只是做個憑證,但歸根結底,締結血契,與文書無關。

我懵了,這血契是大巫師給我的,先入為主,我下意識的就認為大巫師說的,就是最正确的,根本沒有質疑過。

現在想起來,卻發現這裏面的貓膩。

怪不得,我與柳伏城明明借由這無字碑已經連在了一起,五彩衣也發揮了法力,我渾身上下,卻除了冷,根本沒有別的任何異樣。

畢竟,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也不可能通過一張血契文書締結關系。

大巫師竟然在這件事情上騙我,為什麽?

到底是他故意想要騙我,還是我自己反應太遲鈍,太過相信他,導致了現在的一切?

不過,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擡起另一只手,剛想把手指伸向口中,咬破之後。滴血在無字碑上的時候,一道微弱的白光從我眼前一閃而過,緊接着,我只感覺到按在繡球上面的手側針紮似的一痛。

我眯起眼睛朝着手側看去,就看到那裏凝起了一滴血珠,立刻朝着四周看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血珠浸染上繡球,像是一滴墨滴進了水池一般,立刻大面積的渲染開來,我的手一陣痙攣,像是有一張嘴在咬着我手側的傷口在不停地吸血似的。

無字碑中的黑蛇劇烈的反抗起來,但很明顯,這無字碑只是一個媒介,我可以借由它看到柳伏城的蛇身,可他并不是真正的就存在于無字碑中的。

眼看着血色朝着黑蛇蛇頭而去,橫刺裏,一串白色的紙花憑空出現在頭頂,垂直而下,像是一只只高手射出的暗器一般,直沖着無字碑而去。

白色紙花撞擊到無字碑的時候,無字碑立刻爆發出一股強勁的推力,我只感覺按在無字碑上的手。同時被兩股力量挾持着。

一股力量将我的手往無字碑裏吸,一股力量在将我的手往外推,那些紙花不停地旋轉,如一個個小巧陀螺,每一片葉片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片,眨眼之間便将我手下的繡球削成了絲,洋洋灑灑的飄落。

随着繡球被毀,那股将我往裏拽的力量一下子被削弱,無字碑裏的蛇尾狠狠一掃,一股強勁的風再次将我掃倒在地。

那些紙花撞擊着無字碑,一個反彈。嗖嗖的朝着四面八方射出去,我趴在地上,眼睛跟随着那些紙花不停的轉,很快,從古墓的各個角落裏翻出十幾個黑衣人,一個個伸手敏捷,一看就是練家子。

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側還在冒着血珠的傷口,剛才刺傷我的東西,必定是這些人中的某人射出來的,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我真正觸動血契。

那麽,這些人應該是來幫柳伏城的,大概率是他家族的人。

紙花上下翻飛,圍着那些黑衣人打鬥,一時間古墓裏面亂糟糟的,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又一群人沖了進來,為首的竟然是大巫師。

大巫師後面跟着的,是白家三爺白定安。

白老爺子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據說很早便夭折了,白硯安排行老二,是白老爺子的心頭肉,而這個白定安,則是個草包,整天吃喝玩樂,不學無術,是個扶不上牆的。

如今白敬玺與白硯安都在療傷,大巫師将白定安帶過來,也就是讓他打個眼,這是大巫師在為自己鋪路,不至于到時候回去,白老爺子問起來,不好交代。

”白菲菲,真的是你!”白定安一看到我,立刻一臉的得意,指着我對大巫師說道,”大巫師你看,我說我的眼線盯得沒錯吧,就是她在作怪。”

呵,原來不是大巫師賊喊抓賊,是這白定安的人手盯着我,把大巫師帶過來的。

大巫師冷着臉,這是他一貫的作風,他站在原地沒動,問道:”白菲菲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那邊,白定安已經不耐煩道:”大巫師你問她她也不會說,直接将她抓回去再審,還有那紙紮火麒麟,肯定在她身上,到時候搜出來,由我交給老爺子,老爺子一定會重重賞我,到時候免不了你大巫師的好處。”

他話音剛落,又一隊紙花從半空中飛了下來,大家擡頭去看,後面,幾聲慘叫,白定安帶來的人手,立刻就倒下去四個。

白定安驚叫一聲,一下子躲在了大巫師的身後,慌張的叫道:”大巫師,快,快把這些東西弄走!”

大巫師卻盯着那些紙花,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神從未有過的深邃。

白定安帶來的人。一個一個倒下,白色的紙花上面沾染着鮮血,漸漸地變成了血紅色,妖冶無比。

大巫師緩緩伸出手去,一朵紙花立刻朝着他的手上落下去,可就在紙花要碰到大巫師的手的時候,嘭的一聲炸開,消失不見了。

大巫師頹然的收回手去,看了一眼另外那些紙花,然後收回視線,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将緊緊拉着他衣角的白定安推開,轉向了我。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轉眼瞄了一下地上的血契文書,然後又看向他,用眼神在質問他為什麽要騙我。

白定安沖了上來,一把抓住我身上的嫁衣,伸手便想來扯我的領口,我趕緊伸手去護,心裏明白,他是想從我身上搜出紙紮火麒麟去。

大巫師厲聲喝道:”定安,住手!”

白定安辯解道:”大巫師,機不可失,只要拿到紙紮火麒麟……”

”我勸你松手。”大巫師沉聲道,”如果不怕惹怒老爺子,你可以繼續。”

白定安不解道:”大巫師你看到那邊那些人了嗎?他們肯定也是沖着紙紮火麒麟來的,我不拿,別人也要拿,我現在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

”她将來有可能是你侄媳婦。”大巫師提醒道,”作為叔叔,你現在的行為,簡直就是在猥亵她,這事兒就不說傳到老爺子的耳朵裏了,就是傳到子末耳朵裏,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白定安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在白家莊園,他甚至連白子末都不敢招惹。

他看看大巫師,又看看我,忽然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又來拽我的衣領:”我就不信,有了紙紮火麒麟,老爺子還在乎那些倫理道德?大不了鬧起來,我娶了這小娘們就是!”

大巫師沒說話,我捂着衣領,心中滿是失望。

白定安的手又伸了過來,我一腳踹向他的心口,惡聲道:”白定安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白定安邪肆的笑了起來,輕薄道,”以前我怎麽就沒發現,你這妞兒不僅人長得好看,還是個寶,得到了你,我看誰還敢輕視了我!”

”什麽侄媳婦?沒過門就不算數,老子捷足先登,你就是老子的人!”

”不要臉!”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思想竟然也這麽龌蹉。

白定安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沒臉沒皮道:”要臉有用嗎?要你才有用。”

他說着,就要撲上來,就在他傾身過來的那一刻,一聲嘶吼從墓室入口處驟然響起,緊接着,巨大的蛇頭壓了過來,吓得白定安一個翻滾躲了開去,一把抱住大巫師的腿,驚恐的盯着黑色的蛇頭。

我其實一點都不怕這白定安,因為我知道他是個草包,真的動起手來,我操控紙人說不定都能壓制得住他,但我之所以沒動,就是想看一看大巫師到底會不會出手幫我。

但大巫師至始至終都沒有動,整個人像是有點魂不守舍,又像是在等着什麽似的。

蛇頭貼着我,蛇身圍着我圈了一圈,冰涼的皮膚挨着我的臉頰,吐着猩紅的蛇信子,盯着地上的白定安。

白定安抱着大巫師的腿,哆哆嗦嗦道:”大巫師,咱們走,快走。”

大巫師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蛇頭忽然向前,一口淡綠色的蛇液直接噴在了白定安的臉上。

那蛇液是帶着毒的,一噴過去,白定安兩手便想去捂臉,可是又想到蛇液有毒,兩手懸在半空,臉上頓時紅腫了一片。

他狂吼亂叫着:”大巫師,我中毒了。帶我離開,快,我一刻都不想在這兒待下去了!”

蛇毒毒性來的很快,白定安的臉迅速腫起來之後,沒一會兒,整張臉已經紫了,轟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巫師嫌棄的一擡腳,将白定安踢到角落裏面去,自己卻也退到了角落裏,始終沒有想過要與我交流半分。

如果說剛才他是為了避嫌,但現在呢?

白定安已經昏迷了過去,他帶來的人手全都已經死掉,難道他是怕這古墓裏面還有白家莊園的眼線?

”小白,離開這裏,快點。”黑蛇冰涼的頭貼着我的耳朵輕聲說道,”以後不要做傻事。”

我轉身一把抱住蛇頭,緊緊地摟住:”柳伏城,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完全恢複?為什麽你不幻化人身?”

”好多了,但還需要休養。”柳伏城說道,”乖,聽我的話。現在就離開,我也得回去修煉,保護好自己,等我去找你。”

”你真的沒事了嗎?”我還是不放心的問道。

”真的。”柳伏城保證,”我很快就回去,不騙你,你先走,我怕這邊打草驚蛇,一會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那我等你。”我緊緊地抱着他的頭不想松手,”我暫時待在灰仙堂,等你痊愈,你就去找我,好不好?”

”好。”柳伏城說着,用頭頂了我一下,将我推着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一點一點的朝着無字碑下縮去。

我轉頭看他,蛇尾便豎起來,朝我揮了揮,我只得轉頭,咬着牙往前走。

走着走着,身後忽然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聽的我頭皮發麻,剛想轉頭去看,就聽到身後柳伏城說道:”小白,別回頭,一直往前走,快走。”

那股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朝着柳伏城看去,他盤着蛇身,伸着蛇頭目送着我,似乎沒有問題。

我又往前走,可是那股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有千萬只蟲子在古墓裏面爬,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鑽入我的鼻子,我猛地回頭,正對上柳伏城痛苦的眼神。

他還盤在那裏,一動不動,但是他的蛇身上,有東西在爬。

那是一只蜘蛛,足有鹌鹑蛋大小,血紅色的,咬着蛇身不放松,它身底下,蛇皮破了一大塊。

我知道,那不是蛇皮破了,而是五彩衣的法力被破開了一點,如果任由着毒蜘蛛這麽咬下去,柳伏城會有危險。

順着那只毒蜘蛛往後,我立刻又看到了一只長長的黑身紅臉的蜈蚣,梭子似的身體從蛇身上一閃而過,不知道鑽到哪裏去了。

”走!”柳伏城張嘴,嘴中真氣噴了出來,推着我往前又進了幾步。

可這種時候,我哪裏能走,柳伏城根本就沒有脫離危險。

蛇身之上,還不知道有多少類似于毒蜘蛛、毒蜈蚣這些東西,可這些東西是哪裏來的?

剛才那股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就是這些東西發出來的,而這些東西根本不是從外界跑進來的,而是出自于柳伏城的身上。

可為什麽?

電光火石之間,我猛然想起,五彩衣四原色中,綠色,取自于五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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