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灰永豐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并且是這副樣子,從知道灰重山叛變的那一刻開始,我心裏其實已經明白,灰仙堂那邊大多不保。
灰永豐能帶着這孩子突出重圍,直奔木家村,可見這個人一有膽識,二有頭腦,并不是只會粘人、咋咋呼呼,他的一顆心是完全向着灰三娘的。
”小兔崽子,你不逃回老宅,來這裏送什麽死!”灰三娘沙啞着喉嚨拼盡全力的吼道,”孩子是無辜的。”
”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灰永豐頂嘴道,”姓木的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這個孩子也是,怪就怪他自己投錯了胎!”
”對,怪就怪他自己投錯了胎。”骷髅緩緩轉身,朝着灰永豐伸出手骨,說道,”把孩子給我。”
”先放人!”灰永剛又将孩子往懷裏摟了摟,面對木公主凜人的起勢。毫不退讓。
孩子哭得聲嘶力竭,僅僅幾個月大,半個月前離開他的媽媽,沒有母乳,面對一群沒有養育經驗的動物仙兒,只能靠羊奶續命,現在,卻又在生死線上掙紮,這個孩子的命,其實也挺苦的。
”你覺得,是你的匕首快,還是我的內力爆發快?”骷髅渾身的血氣瞬間濃郁了起來,這預示着木公主已經在暴怒的邊緣徘徊,她步步緊逼,”我之前只以為灰重山是個鼠膽包天的,卻沒想到這兒還有一個更自不量力的家夥,你們灰仙堂可真是一窩草包!”
”不準你……”
”木公主!”
我趕在灰永豐再次口出狂言之前,截住了他的話,說道,”好,我認輸,你不是要見我姨祖白溪嗎?我帶你去!”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灰三娘和灰永豐以及那個孩子出事。木公主的怨念之氣,無法平息下去,接下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跟着遭殃,如果能将她引開,讓灰三娘他們有機會逃回灰仙家族老宅去,我願意以身涉險。
我眼都不眨的開始編:”我的姨祖不是不想來見你,而是被控制住了,你可以讓你的人去查,我們七門白家,是不是早已經易主?但凡我姨祖還能來見你,你覺得她會允許七門被別人掌控?”
”白敬玺你認識吧?或者白品堂你應該認識。”
”即便你不認識他倆,也可以順着他倆的族譜往上查,你就會發現……”
”白品堂?”
我的話還沒說完,木公主忽然出聲:”你認識白品堂?”
我很意外,的确,我是想把木公主往白家莊園引,給白老爺子找點不痛快,并且,我覺得以他的能力和勢力,或許可以解決掉木公主這個大麻煩。
卻沒想到,木公主不認識白老爺子白敬玺,倒是知道大巫師白品堂。
而我之所以會堅定的來木家村。也是大巫師讓白玄武給我送的信,這樣一聯系起來,我這才确定,木公主怕是跟大巫師有淵源。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白老爺子跟我奶奶差不多大的年紀,而大巫師看起來相對還要年輕一點,我從未想過,他們的年紀,會跨度上千年。
宋朝至今,最早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最少也已經七八百年了,木公主既然認識大巫師,那大巫師的年齡……
我感覺我對自己的人生産生了懷疑。
但很快我反應過來,回道:”我當然認識他,并且在我來木家村之前,還與他有過接觸,你放開我,我給你看信物。”
我的話音剛落,身上的槐樹枝瞬間撤離,我從身上摸出白玄武給我的羊皮紙,朝着骷髅扔過去。
木公主伸手接住,展開羊皮紙,看了看,又将羊皮紙送到鼻前,似乎在聞。
我當時心裏很沒有底,因為我不知道大巫師和木公主到底是什麽關系,假如他們是敵人……
”的确是他。”木公主說道,”他活着,怎麽可能讓白溪死?”
”她沒死,那真是太好了。”
木公主一把握住羊皮紙,手心裏面血氣一騰,羊皮紙瞬間化為灰燼。
而我所有的神經全都集中在她的那句話上:他活着,怎麽可能讓白溪死?
大巫師和白溪是什麽關系?
聽這語氣,不是仇家就是戀人,我怎麽感覺後者的幾率更大一些呢?
大膽的猜測一下,如果大巫師和白溪曾經是一對戀人,那麽,木公主接下去就會去找大巫師,跟我想象的效果是一樣的。
但下一刻,木公主再次盯上那個孩子:”把孩子給我,其他人我都可以放過。”
”不能給……”灰三娘有氣無力道。
我幾步走過去,說道:”灰永豐,把孩子給我,你帶三娘走,這裏的一切,我一個人面對就可以了。”
灰永豐動作也很快,我們本來離得就不遠,他一個箭步上前,将孩子塞在我手裏,轉到了我背後。
我抱着孩子說道:”木公主,無論是幫助你破陣,還是跟你一起去找我姨祖,我都會一直陪着你,但前提是,放他們走,并且發誓不再找他們的麻煩。”
”不……菲菲……”
灰三娘倔強的還要拒絕,我厲聲喝道:”三娘,你不走,留下來拖累我嗎?”
我這話說的有點重,但是灰三娘的脾氣我知道,不刺激她,她是不會聽我的話的。
木公主看看我,又看看我懷裏的孩子,還在猶豫,我繼續說道:”其實我并不用這樣興師動衆的跟你談條件,畢竟。白品堂既然敢讓我過來,他手中便是握着籌碼的,你猜,他手中的籌碼會是什麽?”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唇角含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意有所指。
木公主一愣,骷髅身體裏紅光一閃,我明白,她已經着道了。
如果我直接跟木公主說,她深愛的大将軍的魂魄就在大巫師的手裏,她會信嗎?就算信,也是将信将疑。
但我不直接說,就這樣暗示,她自己私心裏理解出來的,便會讓她更加願意去相信。
可下一刻,她忽然又暴躁了起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你們都是騙子,所有人都是騙子!”
”我誰也不信,只能相信我自己,我只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我所想要的,我自己會去找,去救。去搶,不需要指望你們任何人!”
”把孩子給我,否則你們全都給我去死!”
這些年的等待,造就了木公主多疑的性格,她已經對這個世界不抱有任何幻想了,她現在想要的,就是讓這個孩子歸位,解放她自己,找大将軍的事情,她要親力親為。
我當然不可能輕易将孩子交過去,接過這孩子。一是因為要救灰三娘,另一點就是,我想用這孩子來跟木公主換五彩衣,當然最終我會盡力保全這孩子,盡可能的将木公主引向大巫師。
可是,我敗就敗在木公主多疑的性格上,她幾乎聽不進去我說的任何一個字了,并且拒絕跟任何人談判,骷髅眨眼間已經沖到我面前,伸手便來搶孩子。
那邊,灰永豐飛身而起,想要趁着這個機會将灰三娘放下來,可是他一動,那槐樹精便伸出大片的樹枝來纏他,他只能一晃變成鼠身,嗖的一聲躲開。
我這邊,在骷髅沖過來的一剎那,一下子撒出我來之前剪好的小紙人,嘴裏念着咒,一只手操控着紙人朝着骷髅的身上貼上去。
木公主再厲害,她的真身乃至魂魄都是被控制着的,她所依靠的這個骷髅,是灰重山的,二者融合,不可能百分百的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紙人所貼之處,森白的骨頭滋滋的冒着黑煙,骷髅之中的血紅色,忽明忽暗,我趁着這個空隙,将孩子還給灰永豐,沖他說道:”你快走,抱着孩子回老宅去,這裏有我,我會想辦法救三娘,要快!”
灰永豐猶豫,我一腳踹在他身上,吼道:”別讓三娘恨你!”
灰永豐抱着孩子,恨恨一聲:”白菲菲,你要是救不了三娘,我……”
”啰嗦,滾!”我一手将他推開,自己擋在了他的身前,因為那個時候,無數的槐樹枝從上空垂下來,眼看着就又要來纏我們,電光火石之間,我一下子想到了紙紮火麒麟。
我知道那紙紮火麒麟的珍貴,奶奶交代我一定要拿到,大巫師也想要,白敬玺也要奪,它的威力必定不容小觑。
只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催動它的法力。
但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的,伸手掏出紙紮火麒麟,放到嘴邊便是一口氣吹下去。
下一刻,紙紮火麒麟的口中,忽然一道白光閃過,緊接着,整個身子變紅,一下子從我手上跳了下去,火焰騰地燃遍全身,但它卻并沒有我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那麽龐大。
到底是我的法力不夠,不能完全催化它的力量,它落到地上之後,倒騰着小短腿朝着大槐樹沖過去。
看着那小短腿,半天也跑不出一米遠。我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了,只是心裏想着,這紙紮火麒麟八成是要因為我而廢了,到時候大巫師跟我要,我拿什麽給他?
但是一轉臉,看到那骷髅再次朝着我撲過來的時候,我心中不由自嘲的笑了,今晚能不能走出這木家村還是個未知數,還管別的那麽多幹什麽?
我的手再次掏出剩下的紙人,準備故技重施的時候,身後。灰永豐忽然大喝一聲:”去他媽的這個害人精,給你!我只要我家三娘活着!”
嚎啕大哭的嬰兒就那麽從我的眼前掠過,朝着那骷髅扔了過去,我想伸手去抓,卻已經來不及了,我轉身就想沖着灰永豐吼,但灰永豐已經又化成一只灰老鼠,鼠尾一下子伸長,勾住了一根槐樹枝,一躍而上,朝着灰三娘身上跳去。
他的尾巴被槐樹枝纏住,前爪卻終于搭在了灰三娘的身上,尖銳的牙齒咬着捆着灰三娘的繡球,那些纏着他的尾巴,朝着鼠身蔓延而去的槐樹枝,他已經完全不管了。
我閉了閉眼,知道灰永豐此舉只是去送死罷了,我也實在管不了他,只能去搶孩子。
骷髅接住那孩子,爆發出狂野的笑聲:”只要讓你歸位,我就自由了,我要自由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尖銳的嚎叫聲冷不丁的響起,一下子吸引住了我們所有人的視線,緊接着,天仿佛瞬間亮起來了似的,沖天的火焰像是燎原的星火一般,襲遍了大槐樹的全身。
男男女女的嚎叫聲從樹根、樹身乃至于樹梢上響起,那大槐樹不停地扭動着,樹枝拍打着樹枝,像是要自行将火撲滅似的。
而那只小短腿紙紮火麒麟,正趴在樹幹上,緊緊地貼着樹幹,身上的火舌吞噬着周圍的一切。
不愧是我太爺爺留下的東西,即便沒有完全施展開,卻依然這麽厲害。
一般的火是不可能傷到這槐樹精的,紙紮火麒麟能夠作為耀光玻璃廠的鎮陣之獸,能夠爆發出來的法力自然是不容小觑。
對上這千年槐樹精,真是一物降一物。
這真是意外之喜了,沒想到最終是這紙紮火麒麟幫我扳回了一局。
槐樹枝在半空中狂魔亂舞,本來纏着灰永豐和灰三娘的樹枝,斷的斷,松的松,灰三娘解脫。化成了一只雪白的小白鼠,灰鼠背着白鼠,迅速的朝着外圍跑去。
灰永豐馱着灰三娘跑了,槐樹精被火麒麟纏住,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火勢越燒越旺,天上忽然雷聲陣陣,那紙紮火麒麟身上的火舌一下子全數滅掉,掉在了地上。
我毫不猶豫的沖過去,撿起紙紮火麒麟,身後,骷髅抱着孩子也跟着沖上來,企圖拿下我。
但就在這個時候,雷聲已經到了頭頂上方,我将紙紮火麒麟揣進懷裏,一個翻滾朝着旁邊滾出去,而那骷髅抱着孩子,也跟着閃離。
就在我們各自逃命的當口,炸雷響起,一道粗壯的閃電正中大槐樹的樹幹,咔擦一聲,大槐樹的樹幹被從正中央生生的劈成了兩半,雷火一下子掩蓋了紙紮火麒麟點出來的冥火,燒的更加旺盛。
我當時趴在一片被踩的平平的荒草上,看着不遠處,那被劈開的大槐樹的中央,密密麻麻的各色冤魂痛苦的扭曲着身體,漸漸地被雷火吞噬。
而那聲炸雷,顯然也驚到了被骷髅抱着的孩子,他應該是被吓壞了,短暫的靜默之後,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哭聲,哇哇的一下子将我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而當我的視線搜尋到那嬰兒的同時,卻也正好看到了他身後的那副骷髅。骷髅裏卻已經沒有了紅光。
木公主不在灰重山的骷髅裏面了,她人呢?
但很快,我就看到更遠一點,一團紅光在不停的扭曲着,翻滾着,那種狀态,比被劈的大槐樹中間的那些冤魂好不了多少。
我看着那紅光,再回頭看那槐樹精,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木公主當年在沙場之中消失的馬車以及屍首,應該就在這槐樹精的下面。
槐樹招魂,這一片沙場就是它賴以修煉的沃土,它禁锢着在這片沙場曾經殒命的一切陰魂,但既然木公主也被它禁锢,大将軍呢?
木公主找了大将軍那麽多年,那大将軍的魂魄就必定不在這槐樹精的控制之下,難道當年大将軍不是死在這片沙場上的?
不,不可能的,大将軍死在戰場上,這個消息怎麽可能錯呢?多少将士親眼目睹到那一幕的?
我這邊正想着,猛地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嬰兒的哭聲呢?剛才還哭的那麽凄慘。這會子怎麽半點聲音都沒有了?
我轉頭看去,就看到木公主那道扭曲的魂魄又重新回歸到了骷髅裏面,手骨按在嬰兒的嘴上,試圖将嬰兒抱起來。
可是因為雷火在灼燒着槐樹精,對她也産生了巨大的傷害,抱起的嬰兒,忽然從手骨之中滑落,眼看着就朝着地上掉下去。
我一個俯沖,手肘擦着地面撲了過去,雙手用力往上捧去,而那手骨也試圖扯住包裹着嬰兒的褥子,卻只聽得撕拉一聲,褥子被抓破,嬰兒從缺口就那樣掉落下來。
伴随着嬰兒掉落,有什麽東西也跟着落了下來,我雙手堪堪接住嬰兒,将他抱回懷中,一個翻滾坐起來,長籲了一口氣。
有驚無險,卻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而另一邊,那骷髅跪在地上,盯着草叢中,一塊白瑩瑩的東西,一動不動的看着。
那東西,就是剛才從嬰兒身上掉下去的,半月形的玉佩,上面雕刻着半只鳳凰圖案,頂端開着一個圓孔,穿着一條紅色的璎珞,璎珞已經有些微微褪色,一看就是老物件了。
那骷髅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東西,就連被雷火灼燒的痛苦都被忽略掉了,好一會兒,手骨慢慢伸出,将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骷髅發出鉻渣鉻渣的聲音,喉骨中間一點一點的裂開,從裏面慢慢析出另一塊半月形的玉佩來。
大紅色的璎珞,白瑩瑩的玉佩,半月形的形狀,只是上面雕着的花紋,卻不是另一半鳳凰,而是半條玉龍。
兩塊半月形的玉佩輕輕靠攏,咔噠一聲,從中間彼此鎖住,形成了完完整整的一塊龍鳳玉佩。
骷髅的手在抖,我也懵了。
灰三娘說過,當年大将軍戰死後,木公主派人去找,最終卻只找到了他們的定情信物。
設想一下,當年大将軍要遠征,木公主将自己的半塊定情信物一并讓大将軍帶走,就像是她陪在他身邊一樣,等到他凱旋歸來,再歸還屬于木公主的那半塊玉佩。
可大将軍沒能回來,木公主派人只找到了半塊龍佩,還有半塊鳳佩跟着大将軍一起消失了。
可已經消失了的鳳佩,怎麽又會在幾百年之後,出現在了這個嬰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