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煙氣袅袅,茶香清雅。窗外濃麗秋色被百葉窗分割成一棱一棱,宛若斑斓畫片。
靠窗沙發上,陸維震和葉詠君并排坐着,臉色皆一片肅然。
對座的陸時晏穿着淺灰色休閑襯衫,罩着件墨黑色長款針織外套,一副居家悠閑的姿态,長指執起杯盞,淺啜一口茶水,而後放下,不緊不慢道:“木已成舟,我既然做了,就不後悔。你們今天登門來指責我,是想要個什麽結果?”
見他這混不吝的态度,一襲經典小香風套裙的葉詠君臉色鐵青,厲聲道:“怎麽說他也是你的親大伯,子璋也是你唯一的堂兄弟,你怎麽能故意設計害他們?陸時晏,你還有沒有人性?”
“人性?”
陸時晏嘴裏慢慢咀嚼着這兩個字,清俊眉宇間浮現一抹嘲弄:“我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是他們叫我不痛快,我就叫他們不痛快罷了,何必說得這麽嚴重?”
“你伯母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嘴巴壞了些,真要幹什麽壞事也沒那個膽量……退一萬步說,她是長輩,說你媳婦兩句怎麽了?難道她沈靜姝就那麽金貴、那麽脆弱,說兩句就受不了?”
葉詠君坐姿筆直,皺眉道:“你為了個女人,連自己的親人都能算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陸時晏靜靜看她,半晌才啓唇:“你不是一向看不上伯父伯母的麽,現在又在我面前說什麽骨肉親情?我小時候被伯母挖苦,被陸子璋嘲笑沒人要的野孩子時,你在哪?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跳出來說骨肉親情?”
葉詠君一噎。
沒能陪伴兒子長大,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
這份遺憾,像是一根刺紮在心頭,年輕時忙着工作拼事業,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可随着年紀愈大,事業有成,那根刺也越紮越深,每每想起,都覺得刺痛,想拔……卻又沒那麽好拔。
“從前是我們這做爸媽的,沒盡到責任,沒有陪伴你長大。”
望着眼前優秀的兒子,葉詠君軟了語氣,神情也透着幾分慈愛溫柔:“但你也該理解啊,我們這樣努力工作,也都是為了你,叫你過上更好的日子。阿晏,你不能揪着過去不放,人要懂得感恩,你得多想想我們的好……”
話還未說完,就聽對面之人冷嗤一聲:“我今年28,不是8歲。”
葉詠君卡了殼,不尴不尬看着他。
陸時晏道:“我需要母愛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我不需要,你開始嘗試彌補母子關系,讓我配合你演母慈子孝的劇本?你不覺得很可笑麽。”
那點心思被直白的拆穿,叫葉詠君面色有些難看。
陸維震也覺得兒子這個态度太過冷淡,低聲斥道:“阿晏,怎麽跟你媽說話的。她就是有不對,那也是你媽!沒有她,就沒有你!”
這種母愛偉大、恩重如山的車轱辘話,這兩年陸時晏沒少聽,耳朵都要起繭。
像他們那一代的父母,總愛用“愛”來綁架子女,為他們的“犧牲”所感動,覺得我生了你,養了你,你就該對我感恩戴德,就該對我百依百順,仿佛子女生下來就是來還債的。
他們從未将自己的孩子,當做一個獨立的人,只當做是繼承自己意志的傀儡。
“我正式說最後一遍——”
陸時晏放下茶杯,棱角分明的面容不帶半分情緒:“你們養我小,我養你們老,這點完全沒問題。除此之外,我沒有辦法提供其他情緒價值,正如你們當初也未曾給予我相應的感情。”
不等他們開口,他繼續道:“至于我設計陸子璋的事,結果已經在這。你們想繼續和他家相親相愛,我不阻攔,但我和靜姝,與他們再無半點瓜葛。”
葉詠君眉頭緊鎖:“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你為了她,今天可以算計你親伯父一家,要是哪天我惹她不如意了,你是不是連我這親媽也算計?”
這話問出後,書房裏有長達十秒的沉默。
而這份沉默,也叫葉詠君意識到他的答案。
她頓時有種自取其辱的難堪,面上一陣青一陣白。
沒想到自己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竟然毫不猶豫地站在另外一個女人那邊。
陸時晏黑眸幽深,緩聲道:“我不求你對我太太多麽喜愛,只希望你別再找她麻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稍作停頓,語氣愈發嚴肅:“她是我想要相守終生的伴侶,任何阻礙我和她的人或事,我會不遺餘力、甚至不擇手段去解決……”
那張薄唇說出不擇手段四個字時,眼底似有冷戾鋒芒略過。
陸維震夫婦端坐在沙發,神情複雜而凝重。
書房牆上挂着的鐘表無聲轉動,陸時晏淡淡掃了眼,站起身:“我要說的便是這些,爸、媽,你們都是聰明人,應該能明白。”
見他起身要往外去,葉詠君擡眸,又道:“你就不怕叫你爺爺知道,這背後是你在算計,寒了他老人家的心?”
陸時晏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挺拔的背影筆直如松。
“我只知道,爺爺希望我和靜姝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壓着尾音,他擡步離開書房。
那扇實木門“啪嗒”一聲悶響,合上,只餘陸維震和葉詠君兩人坐在沙發上,神情僵硬。
良久,陸維震出聲嘆道:“兒子大了,咱們也管不住了。”
見妻子沉默不語,他補充道:“你往好處想,從前你不是常常跟我抱怨,說我對我大哥一家太寬宥了嗎?咱們不好動手,現在兒子動手解決了這事,你難道不高興?再說了,阿晏有這手段和心性,咱們也能将陸氏放心交給他……”
葉詠君看了丈夫一眼:“從前我說大哥家不好,你就說我刻薄計較。現在你兒子做了這樣的事,你倒是不說了?”
陸維震語塞,過了一會兒,含糊道:“行了,這事再說也沒意義,我看現在這樣就很好。倒是阿晏後來說的那話……嗯,我看他對靜姝是動了真感情的,以後他們小倆口的事咱們都別管了,阿晏的性格你也知道的,真撕破了臉,是咱們吃虧。”
“撕破臉?”葉詠君冷哼:“大不了我就當白生了他!”
陸維震攬過妻子的肩,耐心道:“好,你不在乎兒子,也不在乎兒媳,那我就問問你,等再過個十年八年,咱們更老了,阿晏和靜姝有孩子了,小娃娃們跟我這個爺爺親熱,都不跟你這個奶奶親,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欺負它爸爸媽媽的壞蛋奶奶,你心裏就不難受?”
許是陸維震描述的太有畫面感,葉詠君一時愣住了。
眼前仿佛真蹦出某個可愛漂亮的小娃娃,見到她就躲着走,不想與她親近的畫面……
見她面露動搖,陸維震繼續道:“我看靜姝的樣子,是個會疼孩子的好母親,到時候她的孩子肯定跟她親。你要還想讓未來的孫子孫女喊你一聲奶奶,就按阿晏剛才說的,別再管了,他們也會留幾分體面。”
葉詠君:“……”
這話倒是說到了她的心裏。
兒子這邊想要修複關系,這輩子大概是沒可能了,若是和以後的孫子孫女也鬧得僵了——這種情況,她定然是不願意見到的。
沉吟半晌,她咬牙道:“行,他們的事,我以後再不管了!”
五分鐘後,沈靜姝和陸時晏站在門口,目送着陸維震和葉詠君夫婦離開。
大門一關上,沈靜姝暗暗松口氣。
李阿姨聽到門口響動聲,還有些詫異:“他們不留下來吃午飯嗎?”
這都11點了,這要按常理,都會留客在家吃飯,何況這還不單單是客人,而是主人家父母。
陸時晏道:“不留,他們忙,中午做我們的飯就成。”
李阿姨聽到吩咐,也不多問,應了一聲就回廚房接着忙活。
“喵~~”
小奶貓搖着毛絨絨的白色尾巴朝着沈靜姝靠近,想求抱抱。
不過此刻的沈靜姝也沒逗貓的心情,對小貓咪搖了搖頭,柔聲道:“乖乖,你先自己去玩兒哦。”
小貓咪很有靈性,聽懂她的話一般,喵嗚叫了一聲,就咕嚕咕嚕跑走了。
視線随着貓咪走了兩秒,沈靜姝想起正事,微仰起臉,清淩淩的黑眸定定看向陸時晏:“你爸媽突然登門有什麽事嗎?我看你們的表情……唔,難道又吵架了?”
剛問完,男人長指微屈,敲在她的額頭上。
“哎喲,你敲我幹嘛?”沈靜姝捂着額,臉頰鼓起,面露微愠。
秋日陽光明淨,透過一大片的落地窗灑進來,照得女孩兒白皙的臉龐越發細膩嬌嫩,甚至連頰邊細軟的絨毛都看得清楚,柔柔泛着一圈迷人的瑩光,清純又撩人。
“偷聽我們說話?”他漫不經心地說,走到茶幾邊,自顧自倒了杯白開水。
沈靜姝眼底劃過一抹心虛,忙不疊否認:“才沒有,誰偷聽你們說話……就是李阿姨進去送水的時候,書房門開了,我聽到裏面有些動靜,那可不算偷聽……”
是聲音主動鑽進她的耳朵。
“嗯,是吵了兩句。”
陸時晏順勢坐在沙發上,修長精致的手指捏住玻璃杯,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杯子,但叫他握着,檔次都上升了一截,仿佛拍賣會上待價而沽的藝術品。
他朝她擡手,示意她坐過來。
那黑沉沉的眼眸一旦認真起來,就有種叫人無法違抗的力量。
沈靜姝緩步走了過去,在他身側坐下。
他放下玻璃杯,拉住她的手:“為了伯父家的事。”
沈靜姝眉心微蹙:“可這些事,本來就是他們家做錯了,無論是盜用公款,還是蓄意傷人,難道就因為是親戚,所以要容忍麽?”
說到這,她忽然想到什麽,視線落在陸時晏的額頭停了一停:“早知道你爸媽今天會來,紗布就應該繼續纏着,我看他們是更心疼侄子侄女,還是更心疼自己的兒子。”
見她一副為他抱不平的模樣,陸時晏眸光輕閃。
少傾,他垂眸,淡聲道:“這些年,我也習慣了。”
輕飄飄一句話,卻像往心間倒了一碗陳醋般,沈靜姝心裏酸溜溜的。
尤其想到婆婆出門前,看向陸時晏的那複雜又略顯冰冷的眼神,更是覺得難受。
兒子昨天才出院,她登門不關心也就算了,為什麽還做出那副怨怪的樣子?
代入一下,要是自己媽媽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她肯定會委屈到半夜偷偷在被子裏抹眼淚。
霎時間,沈靜姝忘了昨晚陸時晏折騰她、她賭氣說今天絕對不給他好臉色的事,不但眼神愈發柔和,還反握住他的手:“沒事,以後有我陪着你。”
感受到掌心的柔軟,陸時晏長指收緊,阒黑眼眸深深望向她,看不分明情緒:“會一直陪着我?”
他眼神專注,像是在讨一個堅定不變的承諾。
沈靜姝本來是想安慰他的,被他這樣一問,莫名有些緊張起來,仿佛回到一年前的婚禮現場,彼此宣讀誓詞。
那時的她,對這份婚姻是一副“得過且過”的心态,宣讀誓詞,也是照本宣科,并沒太認真。
甚至因為她本身對愛情、婚姻持有一種消極悲觀的态度,她一度覺得那些誓言很懸浮——
在這個快節奏、離婚率年年上升的時代,真的會不論生老病死、不論富貴貧窮,永永遠遠在一起嗎?
相比于虛無缥缈的誓言,她更喜歡腳踏實地的陪伴。
她遲遲沒出聲,手背被男人輕捏了一下。
思緒回籠,她擡眼看他。
他黑眸輕眯:“考慮這麽久,是想反悔?”
沈靜姝眨了眨漂亮的眸子,忽然起了些惡劣心思,故意逗他:“嗯,反悔不行嗎?”
最後一個音節才出,一陣天翻地覆的眩暈感襲來,等反應過來,她已然被他半壓在沙發上,專屬于男人的淡淡木質香味絲絲入扣,将她完全轄制于他的領地。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意識到李阿姨還在廚房,随時都可能出來拿東西,沈靜姝呼吸更亂。
“你松開呀,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
她微微掙着手腕,可男人灼燙的掌心扣得很緊,壓根無法掙脫。
陸時晏俯身,将本就很近的距離拉得更近,輕輕重重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她細嫩的面頰:“看到就看到,夫妻間親密一些很正常。”
沈靜姝眼睫輕顫,這人怎麽都不知道難為情的?
“陸時晏!”她瞪圓眼睛,可在觸及男人目光時,又莫名沒了底氣,兇巴巴的樣子大打折扣:“你放開。”
“是你出爾反爾在先。”
他頭顱微低,抵上她的額頭,嗓音磁沉:“再問你一遍,沈靜姝,你會一直陪着我,再也不離開,對嗎?”
見他這樣認真,沈靜姝也不再和他開玩笑,只是話到嘴邊,這鄭重氛圍叫她有些羞于啓齒。
她別過臉,又輕又快地嗯了聲。
“你說什麽?”男人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柔軟的耳側,熾熱濕意沒入耳廓,酥酥麻麻:“沒聽清。”
昨晚被折騰的記憶還殘留,身軀本能作出投降反應,她緋紅着一張小臉,咬唇道:“對,我會一直陪着你,再也不離開!這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上揚的尾音透着淡淡笑意。
沈靜姝無奈:“那你快起來,大白天的,注意點影響。”
才說完,就聽到一聲軟萌軟萌的“喵嗚”聲。
她循聲看去,就見小白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上茶幾,正睜着一雙好奇圓眼睛,盯着主人們這不同尋常的姿勢。
沈靜姝耳根更燙了,抵在他胸膛的兩只手推了推,“帶壞小貓。”
陸時晏淡淡瞥了眼那只小奶貓:“轉過去,不許看。”
沈靜姝:“……?”
不是,你跟貓說話,它聽得懂嘛?
這句腹诽剛起,就見小白被陸時晏的眼神吓到般,“咻”一下就跳下茶幾,跑了。
沈靜姝傻了眼。
這都可以?
“它有什麽好看的,看我。”
兩根修長的手指攫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臉轉過來,與他對視,“說好了,陪着我,再反悔的話,我就……”
沈靜姝迷茫看他,就什麽?
下一刻,嘴唇被一抹熾熱堵住。
捏在頰邊的手指稍一用力,貝齒下意識張開,他的舌趁勢而入,熱烈而霸道地勾纏着她的舌尖。
彼此的氣息重重纏繞,她背脊痙攣,仿佛完全被他掌控在手中,毫無反抗,只能随他主宰,跟着他的節奏。
許久,她感覺快要窒息,他才松開那緊握在腰間的手。
薄唇卻未立刻離開,而是貼在她的嘴角,用極低的聲音道:“放心,我不會讓你有反悔的想法。”
沈靜姝有氣無力靠在他懷裏,聽到這話又好氣好笑,沒好氣地扯了下他衣領。
許是因着剛才的深吻,最上頭那顆扣子有些松了,她這一扯,扣子一滑,衣領随之敞開,露出男人明顯又性感的鎖骨。
沈靜姝愣住:“……!”
陸時晏低頭看了眼微敞的領口,淡聲道:“陸太太,大白天的,注意點影響。”
沈靜姝雙頰滾燙,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也沒關系。”
陸時晏捏了捏她的臉頰,而後從沙發起身,不緊不慢整理着襯衣。
見她仍往這邊看,黑眸浮現淡淡寵溺的笑意:“別急,剩下的扣子,留着晚上再扯。”
沈靜姝:“……?”
誰要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