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家位于京城東面的紫峰街,整條街上住的全是有錢的瘋子,金寶就是最有錢的那個,遠遠看去,戗脊都比別人家的高出一截,用瑩潤的碧玉瓦鋪成,在夜幕下閃着瑩瑩綠光,比皇宮的琉璃瓦都要高出幾個檔次,但因為是綠色,品階較低,所以也合乎禮儀,屋脊上立着四只黑色玄武石的走獸,個個精雕細琢,氣勢逼人。
我飛上正中間房子的房頂,站在屋頂最高處向下看去,整個金府有皇宮的四分之一那麽大,但是分成前後兩半,前面做庭院,後面做花園,畢竟金家只是商戶出身,大概也是為了避嫌,庭院做的小巧精致,花園倒是比皇宮的禦花園還大還漂亮。
放眼往下看去,前院雖然燈火通明,但安靜一片,除了站得筆直的護衛,不見半個人的影子。
後院中,蜿蜒的長廊上已點起了琉璃燈,像一條長龍般橫卧在後花園中,龍頭守望在構造逼真的假山下,嘴裏吐出一條石板路扶搖而上,到達山頂的亭子,亭子裏也點了明燈,裏面有兩身影相互依偎着靠在一起,一個穿白衣,滿頭白發,一個穿青衣,頭發用錦帶高束,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們是誰。
我心中一緊,他們不會真的在一起了吧,我飛身而下,踏碎了一塊瓦片,一路踏着長廊的廊頂來到了假山下,本想再一口氣飛上去,可是不知為何,心裏又有些猶豫,不知道來這裏是對還是錯,不知道再見他是對還是錯。
終于,我還是踏上了第一步通往山頂的臺階,然後慢慢走上了山頂,我聽見金寶的愉快的聲音,“我們若是能一直這樣在一起多好。”
“你放心,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病,”還是金寶的聲音。
“天氣涼了,你的手涼的很,我們還是回去吧,”依然是金寶的聲音。
“要不我讓人端個火爐來?”為何聽不到書黎的聲音?
等我上到最後幾個臺階時,我看見了上面的情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脆弱……
這時,書黎也開口了,“你來了”,只三個字,他的聲音微弱沙啞,如風中殘燭,他的人也是一樣,曾經那頭銀發是如何光彩奪目,如瀑布一般,而今卻幹枯蓬亂,曾經那皮膚如玉一般,白嫩細膩,如今卻暗啞無光,甚至長了許多皺紋和斑點,放在腿上的雙手也如幹枯的樹枝,只有那雙眼睛依然如初見時一樣,明亮如星子。
如鲠在喉,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腳底也好像黏在了地上一樣,一動不能動。
“你還愣在哪裏幹什麽?”金寶的一聲埋怨把我叫醒,他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瞪了我一眼,又從我身邊走過,我才知道,他是要下山去了。
我也終于邁開了腳,走到書黎身邊,握起他的手,他的手冰涼一片,我放在手心幫他搓了搓,問他:“你到底是怎麽了?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書黎靠在身後的柱子上看着我,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了,聲音依舊沙啞,“心月狐三面受敵,不能再穩坐中心,他們已經動手了,我這具身子怕是要毀了”。
“你不會死對嗎?”我有些急切的問。
“有可能會死,我需要離開一段時間。”他如頹敗的百合,就算要凋零了也難掩他的美麗,我扶住他的身子,讓他靠在我的肩上,他的身子輕的像截枯木,寬松的衣衫下沒有半兩肉,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那冰涼的柱子他可堪承受,我忍不住抱緊了他。
書黎微微一笑,接着說:“不用擔心我,要讓我死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不擔心你,因為你要去哪兒我都會跟着你,我會保護你。”我撫摸着他幹枯的長發,心中的傷痛慢慢積澱,從前都是他在照顧我,這次,改換我來照顧他了。
“不,你不能跟着我,你跟着我就真活不成了,哈哈。”他故作輕松地跟我打趣。
我卻無言以對……是呀,我就是個麻煩精,跟着他也是把危險帶給了他。
他感覺到我身體微微一僵,又接着說:“此去有白玉蝶陪着我,我不會有事,我還會再回來找你的。”
我仰起頭親吻了他的額頭,還有他臉上的皺紋和斑點,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不管他将來要如何待我,我終究還是喜歡他。
他揚起嘴角笑了,不是妖媚的笑,不是平時成竹在胸的笑,是溫暖的笑,那皺紋似陽光,他用幹枯的手臂抱緊了我,他說:“我在等你來,現在你來了,我要走了。”
胸前一空,書黎不見了,只剩一件白袍子落在膝上,沒有一絲溫度,我将其捧在手心,把臉埋在裏面,上面還留有淡淡的蘭香,這是書黎喜歡的香味,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心痛,我害怕,我怕書黎真的就此消失了,我怕再也見不到他。
良久,我擦幹眼淚,把袍子折起來抱在懷裏,我相信他死不了,也相信他會回來找我,正要下山,看見金寶站在亭子的入口,他手裏端着一個小火爐,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手中的袍子,待我走的離他進了,他手中的火爐“砰”的一聲掉到了地上,裏面燒的通紅的煤炭散落一地,濺到他華麗的衣袍下擺,烙了許多洞。
他絲毫沒有感覺,眼神空洞地轉身向下走去,我不知他什麽時候來的,他大概是看見書黎消失了,所以沒有埋怨我。
再回到宮裏,我冷靜下來,我心裏反而不安起來……
以前我們無論做什麽都是一起的,可是他這次卻非要抛下我,難道真的是因為我會給他帶來危險?回到京城這麽多天,雖然蠱尊、妖王還有金蟾都來了,但是他們從沒真正地做出傷害我和我父親的事,倒是書黎,被他們打成了重傷,命在旦夕,難道他們一開始就針對的是書黎,并非是我?
書黎這一走,他們的矛頭該指向我了吧,對了,書黎為何早不走?
心中萬千思緒閃過,我終于悟出來,書黎留在這裏是為了保護我,如今他重傷逃走也是為了把敵人引走……我怎麽這樣蠢,這麽簡單的道理都看不出來。
不行,我得去保護他,可是父親那邊要怎麽辦?
突然想到什麽?對了,吳天,金蟾說過,妖王手下的蜈蚣精就叫吳天,一開始就覺得那小白臉不是那麽簡單,原來他也是妖,那這下父親可麻煩了,即使妖王和蠱尊全都跑去追殺書黎,父親也對付不了吳天啊。
我到底是留下來保護父親還是去保護書黎?頭痛地躺在床上,書黎用消失的方式走,就是不想我跟去吧,那我就如他的意,留在這裏吧。
昏昏沉沉地睡到天大亮,秋荷急匆匆地跑來找我,說慕容芷和表哥回來了。
我立刻穿戴整齊就要去看他們,可是穿好衣服以後,我卻又猶豫了,表哥肯定恨死我了,都是因為我,表姐和表弟才會遭受蠱尊的毒手,我還有什麽臉面去見他。
“大小姐,段公子來了!”秋荷在門口通報。
我立刻起身去迎接,沒想到他會先來看我,表哥如今已成了一位翩翩佳公子,眉宇之間英氣勃發,完全沒有我初見他時的書生氣了,倒有幾分父親的将軍氣勢,他笑着向我走來,好像忘了他弟弟妹妹的事,“表妹,我們這麽遠過來,你都不去招待一下嗎?”
“表哥,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舅舅和舅母。”我立在那裏依然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雖然他不說,但是我不能裝作忘了。
“表妹,不是你的錯,我的父母與阿加一族早就結下怨仇,即便是沒有你的事,阿加一族也遲早會找上我們,只是以前我們在南疆,阿加一族不方便對付我們,後來南疆段氏本家內鬥,又扯上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為了我們的安全才同意搬到東元的豐城,沒想到,還是……唉……”他嘆了口氣,又搖搖頭,對我說,“表妹,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這都是我們的命,這次,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這麽勸說我,我心裏也寬慰了很多,便問他,“什麽好消息?”
“我的父親已經當上了段家本家的家主,豐城也安然無事。”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們有這個實力!”
“表妹說錯了,單靠我們分離出去的這一支,是遠遠不能接任家主的位子,豐城的事我們更是幫不上忙,這還多虧了皇上背後做推手,我們才險中生還,還坐上高位。”
“你說是父親?”我見他最近總是憂思母親和慕容芷的事,沒想到正事他也沒落下,也不怪他能走到今天的地步。
“正是!皇上深謀遠慮,表妹大概還不知道吧,皇上早就覺察出了南疆的心思,剛與冷雙密議完防備南疆的措施,馨月公主就開始了動作,于是冷雙就借此機會與副莊主順水推舟,與馨月公主演了一場戲,是以,馨月公主并沒有真正控制冷雙,倒是南疆的兵力被冷雙和豐城的留守軍隊聯合削去了不少。”
表哥在談起這些事情的時候眉飛色舞,語氣激動,原來他也是位權謀家,我竟然一直把他當做書呆看,父親也是,一直暗中安排,卻從未跟我提起過,應該是不想我操心,或者還是把我當做一個不問世事的丫頭,真是慚愧,看來,呆蠢的只有我一個,不過這樣最好,我就不用擔心了,“對了,慕容芷呢?……表哥,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反常?”
“反常?是有點,好像變得……”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說,“好像變得聰明了,這次她幫了我不少忙。”
“她幫了你什麽忙?”
“幫我殺死了一些跟蹤我的人,她一直在保護我的安全,好像……她的武功也長進了不少。”
“表哥,你得離她遠一點,她不是慕容芷。”
表哥疑惑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就說:“總之,你一定要對她有所防備,也不要打草驚蛇,我會去擺平她。”
表哥也不多過問,就說他會注意,又跟我說了許多南邊戰事的細節,快中午時他才離開。
我心裏更加不安,好像幕後一直有一個人在操控整件事,什麽時間出現什麽人,什麽時間該發生什麽,完全按照這個人的意願進行。
按理說父親不需要我擔心我就可以去找書黎,可是假的慕容芷偏偏出現了,她也許就是妖王,說什麽我都走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卡文,寫的慢了請包涵!!
情節太多,不知道先寫哪個好,總算确定了先寫慕容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