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窗外天色尚且灰蒙蒙時,陸時晏醒了過來。
床很小、床墊舒适度也不高,兩個人擠在這張床上,四肢都延展不開,動作稍大都恐怕将身旁的人擠下去。
看了看沈靜姝安穩熟睡的側顏,他起身,套上黑色毛衣,又将被子給她掖好。
卧室裏沒有獨立的衛浴,要想洗漱,得去外面的浴室。陸時晏緩步出門,順手将門帶上。
剛走到過道,就聽客廳傳來打電話的聲響——
“……欸,是我……新年好,你也新年好。”
“昨晚那兩孩子回來了,唉……大半夜的回來,我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家小囡年紀小,有點任性,老陸啊,你可別怪她……”
“不怪就好,不怪就好。我這小孫女,打小跟在我身邊長大,頭一次離開我過年,她心裏難免記挂……是是是,這孩子一向孝順……你家阿晏也好啊,大晚上願意陪她回來……”
客廳沙發裏,沈奶奶戴着老花眼鏡,耳邊捧着手機,微暗的晨光籠在她花白的頭發上,朦胧蒼老。
聽這對話,是給陸老爺子打的。
兩位老人家聊了幾句,就挂了電話。
沈奶奶拄着拐杖,佝偻身子從沙發起來,慢悠悠往廚房去。
見到陸時晏站在過道,沈奶奶愣了下:“阿晏,你怎麽起的這麽早?是床睡不習慣嗎?”
“奶奶新年好。”
陸時晏不緊不慢道:“我一向醒的比較早。”
“新年好,新年好。”沈奶奶笑吟吟道:“那你先刷牙洗臉,我煮點八寶粥,待會兒再下樓買點包子油條。”
頓了頓,她又往沈靜姝的卧室門瞅去,壓低了聲音:“我家那小懶蟲還睡呢?”
陸時晏嘴角輕扯:“昨天睡得晚,反正過年不用工作,讓她多睡一下。”
見他替自家小孫女找睡懶覺的借口,沈奶奶眉眼含笑:“是,上班時候辛苦,難道有假期,多睡睡也沒關系。”
“您剛才是和我爺爺打電話?”
“你聽到了啊?”沈奶奶也不隐瞞,目光慈藹望向陸時晏:“小姝一撒謊,我就能看出來。沒想到你呀,也跟着她一起騙我。昨晚是她想家了,你們偷偷回來的吧?”
陸時晏薄唇輕抿,沒出聲。
沈奶奶感嘆道:“你們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我家小姝…她是個可憐孩子,從小沒了爸媽,跟着我相依為命,我就這麽一個小孫女,難免嬌慣她一些……阿晏,以後她要是有什麽不懂事、任性的地方,也麻煩你多多擔待,別跟她計較。”
陸時晏嗓音溫和:“她很好,很懂事,也不任性。”
甚至有時候,他寧願她別那麽乖順,別那麽懂事,能在他面前展露真實的情緒。
見孫女婿對孫女處處維護,沈奶奶心緒安定:“好,只要你們倆好,我就放心了。”
直到9點鐘,沈靜姝才睡飽醒來。
等她穿好衣服走出卧室,陸時晏和沈奶奶已經吃過早飯,還去樓下逛了一圈,在小區外的花店買了兩大捧新年花束回來。
那用紅絲帶和酒紅色包裝紙紮起來的年花,以卡布奇諾玫瑰為主,搭配以秋色尤加利、染色郁金香、木百合,還有兩根金黃色稻穗,金黃與大紅的配色,十分符合新年的氛圍。
一束花放在客廳茶幾上,一束放在餐桌上,紅豔豔,給清冷空蕩的房間添了不少喜氣。
見沈靜姝醒來,沈奶奶笑道:“睡飽了啊?睡飽了就快點吃早飯,鍋裏有粥,包子和豆漿你放微波爐裏熱一熱。”
沈靜姝應了聲好,又深深地看了陸時晏一眼。
陸時晏回望她。
不知為何,明明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對視,她的心跳卻莫名快了起來。
她連忙撇過臉,鑽回浴室裏。
洗臉的時候,想到他們用的是同一塊毛巾,她心緒又是一陣亂飛。
做完基礎保濕護膚後,郁璐的拜年消息發了過來:「新年好呀寶貝,祝你月月開心,期期愉快,天天好運,時時高興!撒花花~~」
拜年消息再配上一些花裏胡哨的小圖标,占據了半個聊天屏幕。
沈靜姝回道:「小仙女新年好,不過你這文案是從哪裏複制來的,也太花了。」
一只小鹿:「雖然拜年文案是複制的,但內容裏的祝福是真的,我在一溜兒文案裏,特地挑了這個發給你,獨一份!」
說完,她還發了一段語音過來,是她現場清唱的《365個祝福》。
欣賞了一遍郁璐的“曼妙”歌喉,沈靜姝哭笑不得,回道:「唱的很好,下次不許唱了。」
一只小鹿:「哎呀讨厭啦,等我紅了,唱歌出場費不要太高哦。摳鼻/」
靜女其姝:「有道理,那我保存下來,獨家珍藏。」
一只小鹿:「咦,我怎麽覺得你今天心情格外好?怎麽,昨晚和你家陸總很和諧?還是今早收到大紅包啦?壞笑/」
看到這消息,沈靜姝微微一愣。
她心情好,這麽明顯嗎。
擡眼看了下鏡子裏的自己,眉眼自然舒展,的确透着一股惬意的歡喜。
靜女其姝:「大年初一,當然心情好了。而且我昨晚回家住了。」
她發了段長語音,将昨晚的事跟郁璐說了一遍。
兩分鐘後,郁璐回道:「你慘了,你墜入愛河啦!」
靜女其姝:「……?」
一只小鹿:「明明還是寒冬臘月,我卻在你的聲音裏聽出春天的味道,唉,大年初一早上吃狗糧,也是沒誰了。惆悵點煙.jpg」
靜女其姝:「我才沒有撒狗糧。」
一只小鹿:「秀恩愛最高境界,撒狗糧而不自知。好了好了,你快點去跟你老公甜甜蜜蜜吧,苦逼的我,大清早被我爸媽拖起來拜年QAQ」
這條消息發來時,門外正好響起敲門聲。
“豆漿包子都熱好了,再不出來,又得涼了。”
男人清越的嗓音透過白色玻璃門,沈靜姝忙放下手機:“這就來。”
門推開,身形挺拔的男人斜倚在牆邊,慢悠悠掀起眼簾看她。
對上他看來的目光,沈靜姝忽然想到郁璐那句“墜入愛河”,心跳快了一拍。
在陸時晏面前,她好像真的……變得有些奇怪。
“肚子不餓?”他語帶戲谑。
“餓。”她悄悄握緊手機,假裝沒事人般,側過身子快步離開:“我先去吃早飯。”
見她這避之不及的模樣,陸時晏眯了眯黑眸。
用過早飯後,沈靜姝和陸時晏一起朝沈奶奶拜了個年,沈奶奶笑着從口袋裏拿出兩個厚厚的紅包,塞到他們手中。
“只要你們兩個小輩好,我就好。”
她拍了拍沈靜姝的手背,語含希冀道:“奶奶不求你們大富大貴,只希望你們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沈靜姝握着紅包,“會的,奶奶你放心。”
又在客廳坐了一會兒,街坊鄰居也都上門來拜年。
應酬完一批客人,沈奶奶就催着沈靜姝和陸時晏:“大年初一,陸家肯定也有很多客人,你們趕緊回去吧,明天初二再回來坐。”
沒辦法,沈靜姝和陸時晏只好從沈家離開,重回陸家。
回程的車上,陸時晏提醒沈靜姝:“奶奶今早給爺爺打電話了,她知道我們偷跑出來。”
沈靜姝并不驚訝,垂下眸:“我家老太太瞧着不問事,其實聰明得很,我知道瞞不住她的。”
奶奶這邊她倒不擔心了,但一想到現在回陸家——“爺爺知道了,那你爸媽應該也知道了吧?”
其實這個點他們才出現,陸家人不傻,就該猜到是什麽情況。
陸時晏懶散往車座後一靠,淡聲道:“知道就知道,大年初一,他們不會多說。”
沈靜姝低着頭,自我寬慰着,算了,昨晚跑都跑了,現在還怕什麽呢。
而且她也不是做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過年回家看自己的奶奶,這不是人之常情嘛。
大年初一,陸家的親朋好友以及陸氏的商業合作夥伴,紛紛提着禮物上門拜年。
錦園從一早開始就賓客不絕,十分熱鬧。
只是大房全家和陸維震夫婦都在,唯獨不見陸時晏和新媳婦,來往賓客難免要問上一句。
一開始別人問時,葉詠君還能微笑着說:“昨晚守歲到半夜,小年輕瞌睡多,還在休息。”
等到十點左右,送走兩批拜早年的客人,還不見小夫妻的身影時,葉詠君臉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吩咐傭人去三樓叫人,陸維震卻拉住她,輕聲道:“老爺子今早跟我說,昨晚他叫阿晏帶靜姝回沈家了。”
葉詠君眉頭皺起:“昨晚,回沈家?”
陸維震點頭:“是,老爺子這不是想着沈家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怪冷清的,就叫阿晏帶她回去看看。這會兒兩個人估計在回來的路上了。”
葉詠君眉頭擰得更深:“哪有新媳婦大半夜跑回娘家的道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欺負她了。”
“那不存在。是老爺子心善,為親家着想。”陸維震朝她笑,“昨晚飯桌上,你不是還幫靜姝解圍了麽,那孩子心裏記着你的好。”
“我什麽時候幫她解圍了?”
“昨晚大嫂催生,你不是出來說話了麽。”
“那也不是幫她解圍,單純是我聽不下去那話。什麽叫她和大哥會幫着照看,我們倆又不是……”葉詠君險些說出忌諱詞,連忙卡住,又略擡下巴,語氣是不加掩飾的冷傲:“要是交給他們帶,我們的孫子孫女九成九要養成小廢物。”
陸維震:“……”
好在大過年的,葉詠君便是心裏再有意見,也不會在正月裏觸人黴頭,惹不痛快。
11點左右,陸時晏和沈靜姝換了身衣服,從三樓電梯下來。
客廳內,陸老爺子被前來拜年的親朋好友圍坐在沙發正中,衆星捧月般,一見着二孫子和孫媳婦回來,老爺子笑呵呵招手:“阿晏,靜姝,來來來。”
順着老爺子的目光,客廳內其他人都齊齊看向來人。
陸時晏身着黑色襯衫,外套着件銀灰色西裝馬甲,線條分明的五官淩厲,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而他身側的沈靜姝,米白色花領毛衣,搭配一件酒紅色格子裙,耳朵綴以同色的紅寶石耳墜,既溫婉喜慶,又典雅大方。
兩個人一淡漠一親和,性情迥異,站在一起卻又分外和諧,賞心悅目。
賓客們看着姍姍來遲的倆人,心思各異。
陸時晏目不斜視,牽着沈靜姝的手走到陸老爺子跟前,“爺爺。”
沈靜姝也跟着喊了一聲,又随着陸時晏,一起給老爺子拜年,說祝福詞。
陸老爺子笑得開懷,一疊聲說好,摸出兩個大紅包,交到他們手中。
旁邊有個親戚,見到老爺子心情好,也有意捧着,咧嘴笑道:“老爺子真是好福氣,孫子和孫媳婦男才女貌,這麽登對,等明年再給你添個大胖曾孫,您老啊,還得多備一份大紅包。”
這樣的話總是讨老人家歡喜的,陸老爺子臉上笑意愈盛,嘴上卻道:“不急不急,叫他們小倆口再多過兩年二人世界。”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聽這話,立馬附和道:“老爺子說的對,剛結婚也不急,您老身體強健,少說能活到一百零八歲,等個一兩年也沒關系。”
一群人捧得老爺子合不攏嘴。
陸時晏和沈靜姝坐着說了會兒話,就起身,去和陸洪霄夫婦拜年。
出乎沈靜姝意料,大房一家都沒提起昨晚她回沈家的事,賀珍還和和氣氣笑着,給她和陸時晏發紅包。
拿着紅包走開時,沈靜姝忍不住悄悄問陸時晏:“難道昨晚的事,瞞住了?”
陸時晏觸及她清澈眼眸裏的天真勁兒,彎了下眉梢:“也許,秘密通道可不是白叫的。”
沈靜姝:“……”
他哄小孩呢。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大房沒提,但對她來說,終歸是件好事。
她又和陸時晏去見公婆。
陸維震和葉詠君夫婦也沒提昨晚的事,但沈靜姝從婆婆看向她的目光裏,看出他們其實是知道這事的。
“新的一年,祝你們倆萬事順遂,平安健康。”陸維震将兩個紅包塞到小倆口手中。
葉詠君在旁,看着沈靜姝補充道:“你工作雖然重要,但也要多顧着家裏,照顧好你的丈夫……”
話還沒說完,就聽陸時晏不冷不淡道:“奶奶當初,應該也對媽說過這句話吧。”
葉詠君噎住,面色微變。
見她這反應,陸時晏嘴角微牽起一抹冷淡弧度,也沒再多說,只牽着還有些雲裏霧裏的沈靜姝:“我們先去見客人。”
他拉着沈靜姝,頭也不回的走了。
葉詠君反應過來,氣得夠嗆,偏在大庭廣衆之下,還得維持表情。
只得稍稍偏了身子,以陸維震的身子為遮擋,低低咬牙道:“你看到了吧,看到他是什麽态度了吧?我說一句他頂一句,他對我哪裏還有半點尊敬!”
陸維震也覺得兒子太不客氣,擡手拍拍妻子的背:“好了好了,大過年的,別跟小輩計較。”
“我剛才那句話說錯了嗎?我叫他老婆顧家,照顧他,這不是為了他好?咱們陸家不缺錢,更不缺他媳婦在外忙得一天不着家,賺那三瓜兩棗的。”
葉詠君越想越氣:“老爺子一聲不吭給我找了個兒媳婦,要家世沒有家世,要身份沒有身份,好,我尋思着兒子沒意見,證也領了,婚也結了,我就睜一只眼閉只眼認下吧。但阿晏工作忙,她也忙得成天不着家,那娶她回來幹什麽?要不然對男人的事業有幫助,要不然就顧着家,她倒好,兩頭不占,你們一個個還把她當寶貝,顧着這個,考慮那個……”
陸維震知道葉詠君又從利益角度考慮問題了,多年夫妻相處告訴他,辯駁也沒意義。
他放緩語氣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阿晏喜歡,你就別想那麽多,小輩有小輩的相處方式。”
葉詠君哼道:“是,我不管了,我也懶得管,省得為他考慮,還要被他嫌棄。過完年我就回M國,離他們遠遠地,眼不見心不煩。”
且說另一邊,沈靜姝小指頭輕劃過陸時晏的掌心,斟酌片刻,她軟聲道:“大過年的,你不用那樣跟媽說話的……”
在她看來,長輩說的話,若是覺得不中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好了。
直接怼回去,只會将場面鬧得更尴尬。
像剛才婆婆說的那話,自己敷衍地嗯嗯兩聲,就能揭過去了。
“我只是覺得可笑。”
陸時晏面無波瀾,語氣也很淡:“一個親情淡薄、不顧家的人,現在在教別人多顧家。”
真是諷刺。
沈靜姝雖然知道這對母子之間的感情很冷淡,但親眼見到他們交鋒,還是有點心驚膽戰。
輕抿了下唇瓣,她微微揚起化了淡妝的小臉,望向陸時晏:“但下次,媽再說我的時候,還是先讓我自己應付一下。如果我應付不了,向你求救,你再出聲也不遲。”
“你來應付?”
“唔,其實我也不想應付,但我怕你回回這樣怼,會讓媽覺得是我在背後慫恿你,挑撥是非……”
兩條漂亮的柳眉皺起,她面露無辜:“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陸時晏被她這皺鼻子的苦笑模樣給逗樂,擡起手,捏住她頰邊軟肉:“放心,真失火了,我第一時間把你這條小魚撈起來。”
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沈靜姝不好意思拍開他的手,低低咕哝:“注意點,這麽多客人在。”
陸時晏慢條斯理收回手,仿若無人,繼續帶着沈靜姝一個個認親戚、見賓客。
方才那捏臉的一幕,還叫那些親朋好友印象深刻。
沒想到一向冷漠無情、手段狠厲的陸時晏,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那些随着自家長輩一同來拜年的小姑娘們也瞠目結舌,一個個圍着陸子瑜叽叽喳喳——
“剛才是我眼花了,還是真的?二表哥竟然會捏女孩子的臉!”
“我也驚呆了,這麽多年,我從沒見過他對年輕女孩有過半點笑意,每次見他,他都愛答不理的。”
“沒想到這位二表嫂瞧着溫溫柔柔的,竟然是個馴夫高手,連二表哥這麽難搞的男人,她都能拿下,真是厲害了。”
“我老早就好奇,二表哥身邊的女人會是怎樣的,萬萬沒想到啊……”
“不過這位表嫂,長得可真漂亮,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保養的,皮膚簡直白的發光,羨慕死了。”
聽到這些女孩嘀嘀咕咕誇起沈靜姝來,陸子瑜輕哼:“也就是長得漂亮,不然憑她的家庭情況,哪能嫁到我們陸家享福。”
這話一出,其他人紛紛表示贊同。
若不是有陸老爺子牽橋搭線,就沈靜姝這種家境,撐着杆子也夠不上陸家的門楣。
這可真是沈家祖墳冒青煙,沈老爺子在天保佑了。
應酬一圈下來,沈靜姝臉都要笑僵了。
剛想歇息,又有一家人登門拜訪,也是陸氏生意上交好的老總,帶着自家太太和兒子兒媳、小孫子,阖家登門拜年。
陸子瑜端着杯咖啡,慢悠悠走到沈靜姝身側,替她介紹着:“看到王總家兒媳婦了麽?她家是個開小公司的,去國外留學認識了王家公子,王夫人覺着女方家境一般,死活不同意他們在一起,那王世軒偷了家裏戶口本,兩人才領了證。”
沈靜姝聽到陸子瑜這話,默不作聲。
陸子瑜也不用她回應,自顧自說道:“領了證還不夠,我記得他們結婚的時候,這王少夫人肚子裏還揣了一個,王家這才捏着鼻子辦了婚禮。不過呢,他們倆結婚都三年了,今年是王家第一次帶這個兒媳婦正式出來露臉,二嫂,你知道為什麽嗎?”
沈靜姝默默掃過那位打扮富貴的王少夫人,視線落在她懷中那個胖嘟嘟的嬰孩身上。
陸子瑜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眉梢微揚:“是了,因為二胎總算生了兒子,她這少夫人的位置才算坐穩了。”
沈靜姝本來不準備搭理陸子瑜的,但聽到這句話,還是沒忍住。
她扭過頭,語調透着不可思議:“他們是活在清朝嗎?”
陸子瑜一臉習以為常地聳了聳肩:“本來就是這樣嘛,越是有錢,越要生個兒子,延續血脈——畢竟這些富貴人家,家裏真的有礦要繼承。”
沈靜姝越發覺得可笑,反問她:“你也是這樣想的?哪怕你自己也是個女孩?”
陸子瑜被問住了。
她來找沈靜姝說王少夫人的事,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可現在沈靜姝這樣一問,她莫名覺得自己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就事論事好吧。”陸子瑜撇撇嘴:“都說人人平等,可真的人人平等嗎?普通人和有權有勢有錢的人,能比嗎?比得過嗎?還有什麽男孩和女孩是一樣的,口號喊得響,可還不是那麽多人攢勁生兒子,拼二胎、三胎的……我跟你說事實,你跟我講大道理,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沈靜姝沉默了。
的确,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刻在人的腦子裏,不分年齡,不分階層,不分貧窮和富貴。
她只覺得嘲諷。
“子瑜,不論你出于什麽目的跟我說這些,我只想說,我不會是第二個王少夫人。”
沈靜姝語調平靜:“如果一樁婚姻要靠孩子維系,那麽這樁婚姻本身就沒了意義。當然,我相信你二哥,他也不會是王少爺。”
陸子瑜愣了愣,啞口無言。
直到沈靜姝起身離開,陸子瑜盯着那道纖細的背影,眼底泛起一絲迷茫。
這個沈靜姝,到底為什麽會跟二哥在一起呢。
她很愛二哥嗎?可明明是相親認識的,這麽短時間內,哪來那麽深刻的愛。
既然不是為了二哥這個人,那就是為了陸家的財富,為了陸少奶奶的位置咯——可她剛才又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陸子瑜迷惑了,這個世上,真的有人不貪圖這巨額的財富和優越的地位?她才不信。
也許這個沈靜姝的段位太高,裝清高、裝得不在乎錢財,這才叫二哥這麽喜歡她吧?
嗯,肯定是這樣,自己不也差點被她蒙過去了嗎。
吃過午飯,拜年的客人陸續離開。沈靜姝也得以回到三樓房間休息,喘口氣。
坐在陽臺上,她收到賀杭發來的微信:
「沈師妹,剛才收到一個包裹,是件名牌夾克衫。照片/」
「是你送來的嗎?」
沈靜姝點開那張照片,精致的包裝盒上印着高檔的英文品牌名,一看便是陸時晏的作風。
想了想,她回道:「是我愛人送的,他很感謝你借我衣服。」
屏幕那頭的“對方輸入中”持續了很久,才有了回應:
「一件小事而已,你愛人太客氣了。」
「這件外套太貴了,叫他破費了,還是退了吧。」
沈靜姝沉默,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
這時,身後傳來開門聲。
沈靜姝回過頭,見着陸時晏走進來,眸光一亮:“你來得正好。”
“陸太太有何指示?”陸時晏輕挑眉梢。
沈靜姝聽出他這會兒心情蠻好,揚了揚手中的手機:“賀師兄給我發消息,說收到你送的外套了。但你買的太貴,他不好意思收,要退回來,我該怎麽回?”
聽到她是在跟賀杭聊天,陸時晏眸色淡了淡。
他緩步走到陽臺邊,長指抽出她掌中的手機,按着語音鍵,語調磁緩:“一件外套而已,還請收下,我和我太太都不喜歡欠人情。”
語音“唰”地發了出去,沈靜姝一臉詫異,連忙站起身搶手機,“你怎麽這樣說啊……”
“我說的不對?”陸時晏将手機還給她。
沈靜姝眉心輕蹙,解釋道:“不是說不對,但你說得這麽直白,總感覺不太禮貌,像是在炫富,又像着急跟人家撇清幹系似的。”
尾音才落,便聽身前的男人輕笑一聲。
沈靜姝臉頰微鼓,覺得奇怪:“你還笑?”
陸時晏彎唇:“笑,為什麽不笑。”
沈靜姝:“這有什麽好笑的?”
陸時晏垂眸看她:“我太太跟我心有靈犀,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
沈靜姝有點沒跟上他的思維節奏,怎麽就扯到心有靈犀上了?
迎上她迷茫的目光,陸時晏薄唇揚起幾不可查的弧度:“我那樣說,的确在炫富,也的确在跟他撇清幹系。”
深邃的黑眸如潭水,平靜,幽深,叫人難以揣測。
沈靜姝紅唇動了動,那句“你是在吃醋麽”還沒問出來,手機先震動了一下。
賀杭:「陸先生客氣,那我就收下了,祝新年好。」
沈靜姝看到這條消息,陸時晏也看到了。
“他還挺知趣的。”
“……”
“不說這事了。”
陸時晏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我有禮物給你。”
沈靜姝略怔:“禮物?”
“新年禮物。”
陸時晏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從外套口袋裏拿出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遞給她,“打開看看。”
沈靜姝稍作遲疑,接過打開。
那精致的暗藍色盒裏,黑絲絨作底,一枚鑲嵌着鴿血紅寶石和鑽石的白金手镯。
镯子是開口式的,款式簡約大方,那枚飽滿圓潤的鴿血主石,色澤明豔濃郁,如滴落在玫瑰花瓣的一點心頭血,在鑽石的襯托下,整個镯子在午後陽光間泛着璀璨瑰麗的光澤。
“喜歡嗎?”
男人溫和的嗓音将沈靜姝從寶石的絢爛中拉了回來,她擡起眼,讷讷道:“這很貴吧?”
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是問這個,陸時晏微頓,而後輕聲道:“還好。”
他拿過她盒子,取出手镯,另一只手松松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替她戴上。
白嫩如雪的肌膚,那一點紅寶石綴在其上,如皚皚白雪裏開出一朵紅梅。
跟他預想的一樣,她皮膚白,很适合紅寶石。
“尺寸正好。”陸時晏道。
“……謝謝。”
沈靜姝嗓音輕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可我沒給你準備新年禮物……不然你給我點時間準備,我過兩天送給你。”
默然兩秒,陸時晏視線落在她的頰邊:“你笑一個。”
“啊?”
“笑一個,就算送我的新年禮物。”
“這……”沈靜姝眨了眨眼:“那你不是很虧?”
“我覺着不虧。”
溫暖和煦的金色陽光灑在男人深邃的眉眼上,他好整以暇望着她,神态慵懶。
好吧,既然他這麽說了。
沈靜姝整了整表情,而後彎唇,朝他露出個笑來。
三秒鐘後,她收起表情,烏眸盈盈看向他:“好了,我笑了。”
陸時晏啧了聲:“太假。”
沈靜姝:“……”
默了默,她歪了下腦袋,又朝他露出個笑,貝齒潔白:“這樣呢?”
陽光下,女孩雪膚瑩潤,笑眸彎彎,勾人心弦。
陸時晏眼神輕晃。
下一刻,他坐直身子,長指戳了戳她細膩的臉頰,薄唇淡淡吐出一個字:“假。”
沈靜姝笑容斂起,眉心輕皺。
她算是看出來,他就是逗她玩呢。
“笑不出來,那就換一個。”陸時晏提議。
沈靜姝略擡眼皮,“換什麽?”
男人朝她靠近了些:“親一個。”
沈靜姝臉頰發燙:“………”
光天化日,他怎麽做到用這樣一本正經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腰身往後倒去,想拉開些距離,他的手卻快她一步,掌心穩穩托住她的腰。
“躲什麽。”
“……”明明是你靠的太近。
沈靜姝輕咬下唇,小聲道:“不然我還是送你禮物吧。”
陸時晏:“我就想要這個禮物。”
啞然片刻,沈靜姝仰起臉,閉上眼睛,“好吧,那你親吧。”
反正親親而已,又不是沒親過。
見她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陸時晏眼底劃過一抹好笑。
“你送我新年禮物,肯定要你主動。”
她親他?
沈靜姝睜開眼睛,水眸在陽光下泛着迷人的琥珀色。
陸時晏勾了把她的腰身,自己也坐直,慢慢看向她:“這禮物,應該不算過分?”
性質上是不過分,但挺叫她難為情的。
糾結一番,沈靜姝頂着發燙的臉頰,小聲道:“那你…你閉上眼。”
陸時晏配合的閉上。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很快,幽幽的香氣若有似無地在呼吸間纏繞。
沈靜姝一只手撐着沙發,慢慢朝那張俊美的臉龐靠去,随着距離拉近,她心跳如擂鼓。
确定位置對準後,她也閉上眼睛,飛快湊過去。
柔軟溫熱的唇瓣觸碰着,鼻尖滿是男人的氣息。
就在她松口氣,覺得任務完成時。
腰忽然被寬大的掌心扣住,下一刻,他睜開眼睛,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後腦勺。
“唔……陸……”
唇舌被侵占着,氣息糾纏間,腰肢不知不覺變軟。
就連最後,她也不知怎麽被抱坐在他的腿上,那個吻越發深入纏綿。
許久許久,他才松開她。
陽光式微,沈靜姝嫣紅的唇瓣上愈發紅腫,盈盈泛着水澤,沾水櫻桃般誘人。
陸時晏眸色愈發深了,粗粝的指腹壓在她的唇上,有一下沒一下摩挲着。
這灼燙的目光,沈靜姝再熟悉不過。
她眼睫輕顫,偏過頭,低低道:“我…我還在生理期……”
按在唇上的手指微頓,“那你還勾我。”
沈靜姝:“……?”
明明是他抱着她親個不停好吧。
少傾,男人俯身,輕咬了下她的耳垂,低啞的嗓音幽幽:“先欠着,過兩天再讨回來。”